還是老爺子看不下去,摸着腦袋,郁悶道:“長者賜,不可辭”
幹癟癟一句話,配上老太太那襦慕的眼神,十分管用。
柳姨娘攏了攏鶴氅,手止不住地撫摸着雀金裘,雙眼癡癡,還是一旁的丫鬟扯了扯她的衣袖,柳姨娘怔愣一瞬,瞬間反應過來自己失禮,忙福了福身子,盈盈笑道:“多謝老夫人”
老太太連忙将人扶起來,拉着她的手,冰涼涼的觸感第一時間侵襲而來,握着十來歲丫頭的手,如花的年紀,纖細的手腕盈盈一握,青筋叢生,眼裡浮現出一絲憐惜,呢喃着:“苦了你”
“往後每月從我這院子撥出500倆銀兩給柳姨娘”
這是給柳秋兒本人的,不是給西跨院的,西跨院還有五個姨娘,有些同僚所贈,有的是皇宮所賜,又有的是老太太從外面買來的良家子,而柳秋兒是皇室所贈,除了她,包括當家主母均無所出,柳秋兒懷上第一胎對她們來說是一件多麼羨豔的事情。
于柳秋兒而言,她是幸運的。
她不自覺地摸着肚子,感受到灼熱的溫度,心裡一陣暖流,眉眼彎彎很是柔和。
蓮兒喜不自勝,拽着柳姨娘跪下謝恩:“謝老太太賞賜”
柳秋兒一個踉跄差點栽倒在地。
還是老太太眼疾手快将人扶住了,一臉後怕:“身子大了,就不要晨昏定醒日日請安”
“喏”
柳秋兒斂眉垂眸,很是乖巧。
她又觑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蓮兒,心有惴惴,拉着柳姨娘往回走,不大放心道:“這丫頭太跳脫,隻她一個放你身邊,大抵是不放心,老身身邊還有個巧兒,這些日子回家探親,不日便回來,她從小在我身邊伺候着,知心知底兒,人踏實能幹,懂規矩,知進退,你看..”
話說到這份上,柳秋兒要是不收下巧兒,就有點不知好歹。
她輕扶玉镯,盈盈福了福身子,笑道:“但憑老夫人做主”
“好好,好孩子快起來”人還沒彎腰,她便伸出手将人扶起來,生怕累壞了柳姨娘。
老太太拍着她的手,感慨一番:“老大這孩子從小就是這性子,你别往心裡去”
“日後悶了,來我這院裡坐坐也成”“餓了,不想一個人吃飯,就來栖遲院,想吃什麼,這裡的小廚房随時都候着”
人還沒坐下,她拉着柳秋兒東家長,西家短,很是,全然忽視了光頭老爺子的存在。
沈老爺子自知無趣,隻好悻悻然離去,将地兒留給兩人。
老太太:“..這些日子吃得如何?”
柳姨娘還未回話,一旁的蓮兒搭話道:“自此有了身孕,姨娘整日歪在床上,沒什麼精神,吃什麼都吐,喝溫水也吐,聞到糖葫蘆還吐,今兒要不是見老太太您,她強迫自己喝了一小蠱清粥,才有了一把子力氣起床..”
她睥了丫鬟一眼,嗔怪道:“就你知道”
隻一眼讓巧兒面頰紅撲撲,腦袋低了幾度。
見老太太面色稍霁,她又描補了幾句:“這丫頭是妾身從大街上買來的,那年她家裡招了災,族人逃的逃,死的死,隻留下她一人流浪在街頭,白日裡與乞丐流兒乞讨,晚間宿在破廟裡,後來見她長得像我早早夭折的妹妹,不忍心這丫頭流落街頭,這才讓人買了回來陪在身邊,從小是個跳脫性子,靜不下來,老夫人,女人生孩子都要遇這麼一遭,旁人誕下三四個麟兒尚且不道一聲心酸,妾身隻懷了這麼一胎,哪能這麼嬌氣”
柳秋兒說話柔柔的,不急不徐,好似一股春風拂面溫婉動人。
低眉順眼,秀弱嬌人。
兩人剛坐下,老太太又拿起虎頭鞋,雙眼皮深陷,眼睛裡散發着柔和的光,目光忽得看向柳秋兒,喃喃道:“累了吧?”“快回去歇歇,我讓彤兒送你回去”
人還沒離開,老太太眼神微眯,阖上眸子,雖是關切的口吻,但夾着一股不容拒絕的威嚴。
“喏”、
主仆兩隻得應下。
叫彤兒的丫鬟早已侍立一旁,眸含笑意道:“柳姨娘這般請”
身後的一衆丫鬟婆子捧着托盤,緊跟其後,面帶微笑,袅袅娜娜。
送走了柳姨娘,原本阖上眸子的老太太此刻睜開,她摸着光滑發亮的拐杖,神色驟現冷意,和藹的面龐縱橫溝壑,闆着老臉,盡顯威嚴。
好似卸下僞裝的老虎,她緩緩起身,“咚咚”拐杖砸在地面上發出清脆的聲音,轉身時瞥了一眼身旁的丫鬟,一個眼神,丫鬟們輕手輕腳緊緊跟在左右,雙手虛虛扶着她。
進了内室,身旁的丫鬟鈴兒蓮步輕移,捧着淨水盆奉上。
“簌簌...”
她張口手臂,扶着銀兒的手,歪靠在小塌上,将将躺下就有人寬衣解帶,揉眉按腿,舒展眉頭。
丫鬟婆子們魚貫而入,端茶倒水的,擺布點心的,咿咿呀呀賣唱的,紛紛登場。
“蘇三離了洪洞縣,将身來在大街前。未曾開言我心好慘,過往的君子聽我言...”
女解梳大頭,頭戴線尾子、水鑽頭面,身着花褶子、大坎肩,系腰巾,下穿馬面裙。
反二黃慢闆聲中女解出場,女解此刻飾演蘇三,她每唱一句伴奏要作短暫停頓一下,以此來方便崇安慰,當唱到“恨爹娘不該将女賣入娼門”其表情極富哀怨、憤恨之姿态,惹得老太太雙眼泛紅。
渠縣陸家。
這日,新雨初霁,陌上柔桑破嫩芽,東鄰蠶種已生些。高高的山腰上長滿了細草,小黃牛甩着尾巴在山腰上哞哞叫,春寒時節,落日斜陽垂在樹林裡,樹林裡栖息着一隻隻報春鳥,鳥兒們探頭探腦,跳躍在枝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