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氣或盩。田野雖辟,民多無聊。邊境雖安,兵不得撤。利入已浚,浮費彌廣。
軍冗而未練,官冗而未澄。庠序比興,禮樂未具。戶罕可封之俗,士忽胥讓之節。
此所以訟未息于虞、芮,刑未措于成、康。意在位者不以教化為心,治民者多以
文法為拘。禁防繁多,民不知避。叙法寬濫,吏不知懼。累系者衆,愁歎者多”。
凡此陛下之所憂數十條者,臣皆能為陛下曆數而備言之。然而未敢為陛下道
也。何者?陛下誠得禦臣之術而固執之,則向之所憂數十條者,皆可以捐之大臣,
而己不與。今陛下區區以向之數十條為己憂者,則是陛下未得禦臣之術也。
天下所謂賢者,陛下既得而用之矣。方其未用也,常若有餘;而其既用也,
則常若不足。是豈其才之有變乎!古之用人者,日夜深提策之。武王用太公,其
相與問答百餘萬言,今之《六韬》是也。桓公用管仲,其相與問答亦百餘萬言,
今之《管子》是也。古之人君,其所以反覆窮究其臣者若此。今陛下默默而聽其
所為,則夫向之所憂數十條者無時而舉矣。古之忠臣其受任也,必先自度曰:吾
能辦是矣乎?度能辦是也,則又曰:吾君能忘己而任我乎?能無以小人間我乎?
度其能忘己而任我也,能無以小人間我也,然後受之。既已受之矣,則以身任天
下之責而不辭,享天下之利而不愧。今也内不度己,外不度君,而輕受之。受之,
而衆不與也,則引身而求去。陛下又為美辭而遣之,加之重祿而慰之。夫引身而
求退者,非果廉節而有讓也。是邀君以自固也,是自明其非我之欲留以逃謗也,
是不能辦其事而以其患遺後人也。陛下奈何聽之?臣故曰:陛下未得禦臣之術也。
若夫“德有所未至,教有所未孚”者,此實不至也。德之,必有以著其德之
之形;教之,必有以顯其教之之狀。德之之形,莫著于輕賦。教之之狀,莫顯于
去殺。此二者,今皆未能焉。故曰:實不至也。
夫以選舉之重,而不取才行;官吏之衆,而不行考課;農末之相傾,而平籴
之法不立;貧富之相役,而占田之數無限。天下之阙政,則莫大乎此。而和氣安
得不盩乎?
“田野辟”者,民之所以富足之道也。其所以無聊,則吏政之過也。然臣聞
天下之民,常偏聚而不均。吳、蜀有可耕之人而無其地。荊、襄有可耕之地而無
其人。由此觀之,則田野亦未可謂盡辟也。夫以吳、蜀、荊、襄之相形,而饑寒
之民,終不能去狹而就寬者,世以為懷土而重遷,非也。行者無以相群,則不能
行;居者無以相友,則不能居。若輩徙饑寒之民,則無不聽矣。
“邊境已安,而兵不得撤”者,有安之名,而無安之實也。臣欲小言之,則
自以為愧;大言之,則世俗以為笑。臣請略言之。古之制北狄者,未始不通西域。
今之所以不能通者,是夏人為人障也。朝廷置靈武于度外,幾百年矣。議者以為
絕域異方,曾不敢近,而況于取之乎!然臣以為事勢有不可不取者。
不取靈武,則無以通西域。西域不通,則契丹之強,未有艾也。然靈武之所以不可取者,非
以數郡之能抗吾中國,吾中國自困而不能舉也。其所以自困而不能舉者,以不生
不息之财,養不耕不戰之兵,塊然如巨人之病膇,非不枵然大矣,而手足不能
以自舉。欲去是疾也,則莫若捐秦以委之,使秦人斷然如戰國之世,不待中國之
援,而中國亦若未始有秦者。有戰國之全利,而無戰國之患,則夏人舉矣。其便
莫如稍徙緣邊之民不能戰守者于空閑之地,而以其地益募民為屯田。屯田之兵稍
益,則向之戍卒可以稍減,使數歲之後,緣邊之民,盡為耕戰之夫,然後數出兵
以苦之,要以使之厭戰而不能支,則折而歸吾矣。如此,而北狄始有可制之漸,
中國始有息肩之所。不然,将濟師之不暇,而又何撤乎?
所謂“利入已浚而浮費彌廣”者。臣竊以為外有不得已之二虜,内有得已而
不已之後宮。後宮之費不下一敵國,金玉錦繡之工,日作而不息,朝成夕毀,務
以相新。主帑之吏,日夜儲其精金良帛而别異之,以待倉卒之命,其為費豈可勝
計哉。今不務去此等,而欲廣求利之門,臣知所得之不如所喪也。
“軍冗而未練”者。臣嘗論之,曰:此将不足恃之過也。然以其不足恃之故,
而擁之以多兵,不搜去其無用,則多兵适所以為敗也。
“官冗而未澄”者。臣嘗論之,曰:此審官吏部與職司無法之過也。夫審官
吏部,是古者考績黜陟之所也。而特以日月為斷。今縱未能複古,可略分其郡縣,
不以遠近為差,而以難易為等,第其人之所堪,而别異之。才者常為其難,而不
才者常為其易。及其當遷也,難者常速,而易者常久。然而為此者固有待也。使
審官吏部與外之職司常相關通,而為職司者,不惟舉有罪,察有功而已。必使盡
第其屬吏之所堪,以诏審官吏部。審官吏部常從内等其任使之難易。職司常從外
第其人之優劣。才者常用,不才者常閑。則冗官可澄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