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罷,二人相視一望,皆是面色微凝。
蕭無序心下還有一惑,問道:“‘此君裡’竹林那次,他們綁我,目标是蕭桐音,為何現在又把目标對準了我?變得這麼匆忙?難不成是怕我知道了什麼?”
說着,蕭無序後知後覺,在竹鞭‘淨’上輕輕一拍,望向伍味子道:“此物,不是落雁少主從你那坑來的嗎?”
伍味子步子微頓,蕭無序也跟着他一起停下,輕聲問道:“說說呗,你與那落雁少主,是如何認識的呀?雇主大人。”
她雖是滿臉笑意,可不知為何,伍味子是怎麼聽怎麼怪。
*
三年前,霜天劍會。
暮色四合,落雁後山松濤陣陣,殘陽将擂台上的試劍石鍍得血光凜凜。
看台之上,黑壓壓一群人屏息凝望。
寂靜了好一陣,驚歎聲如潮水漫過山崖。
落雁少主實乃劍術無雙。
此次劍會,一戰成名!
檐角銅鈴在劍氣激蕩中叮咚作響,有孩童踩着青石探身張望,仍是不見落雁少主。
此刻,那位在山巅上連飲五十八碗酒,在輕鴻劍式下,一口氣連戰五十八劍客的落雁少主,正踉跄着往山下趕。
面色蒼白,嘴角滲血,一襲黑袍鼓囊囊地灌滿了山風,又被荊棘無情撕裂,随着喘息深陷血肉,竟是狼狽不堪。
任那山巅的驚歎如何滔天,她也是聽不到了。
淬星劍穗在風中搖曳出朱砂紅,鴉青長發散作殘旗,掌心還殘留着摘星攬月的溫度,她卻是握不住這三尺青鋒。
哆嗦着張開五指,蒼白發顫的掌心中躺着一張揉皺的信紙,信中就簡簡單單寫了一句話。
學堂小巷,獨往。
不過讓落雁少主顫抖的,可不是這信,而是那信後的米白衣料,其上繡着的墨綠竹紋已然殘缺泛黑。
這是蕭桐音的衣物。
什麼身體不适,無法前來。隻怕是在霜天劍會前,蕭桐音便已經落在了他們手中。
那白紙上的黑字突然旋轉扭曲,耳畔炸響的嗡鳴直抵頭皮,沖得她眼冒金星。
眨眼間,那信紙便被揉成一團,又随着“唰唰”的撕裂聲,滿天亂飛,很快便消隐在了黑漆山徑中。
踉跄間,一滴血珠順着劍身滾落而下,在暮色裡折射出妖異的碎光。
滴答滴答。
血漬在山間暈染開,拖出一條長長的紅痕。
不遠處有打鬥聲傳來,幾不可聞,不過那劍氣席卷的亂葉之聲,可逃不過她的耳朵。
瞬息封喉!
出手之人,是個厲害人物。
匆忙趕路的落雁少主突然一頓,猶豫一刹,朝那打鬥之地直奔而去。
果不其然,越往裡走,那亂葉的“簌簌”聲便越清晰,銀白的劍氣遊走徘徊,凜冽内斂,刹那奪命!
落雁少主半癱在樹後,嘴唇煞白幹澀,蒼白的面容之上已是冷汗淋漓,她強打起精神留意着那劍氣的走向。
風起,葉落。
殘留的劍氣也盡數消融在了風中。
悄然間,寂靜無聲。
霜刃凝輝,碎玉流光,山風掠過林梢,卷走最後一聲清越的劍鳴。
好漂亮的劍!
落雁少主不由得握緊了手中之劍,面上竟是有些挂不住,這還是破天荒地頭一次。
此後,若無法摒除心中雜念,她也沒必要出劍了。
或者說……從此以後,也不需要她再出劍了。
外面傳來了踏葉之聲,落雁少主後知後覺,也不管自己黑蒙的視線,竟是直接從樹後蹿了出來。
“等等!”
伍味子果然一頓。
可那落雁少主卻是如鲠在喉,臉色微紅,硬是半天憋不出半個字。
一息,兩息,三息。
寂靜無聲。
伍味子不再多留,繼續往前,身後卻響起了嘈雜的蹚葉之聲,那落雁少主硬着頭皮,叫住他道:“幫我救人!!”
她本以為如此說,對面好歹會多問幾句,誰知伍味子卻是步子不停。
“我為何要幫你?”
頭也不回,隻是冷漠地丢了這麼一句話。
那道修長的身影隻剩下三分輪廓,忽遠忽近,持劍而行,冰冷疏離。
看也看不真切,落雁少主幹脆閉上眼,循着那聲音胡亂摸索,突然道:“我知道你是蕪茔霁風的人,來漓潇有任務在身!”
伍味子行路,悄然無聲。
如今這落雁少主也真可謂是耳聾眼瞎,不過此話一出,她有感覺,對面停下了。
躲在她不知道的某個角落。
“我知道你有那個本事!”
落雁少主環顧四周,山風撲面,林間簌簌,她仍是堅持道:“幫我救人。”
須臾,伍味子卻是道:“給我一個理由。”
“對面不是漓潇的人,蕭桐音要真出事了,這筆賬,你覺得會栽到誰的頭上?”
落雁少主面色烏紅,劇烈地咳了起來。咳了一陣,她捂住胸口,循聲望去,盡力與那人對視。
“你在漓潇逗留了這麼些時日,那幕後之人想做什麼,你真的不知道?”
伍味子卻是一笑,負劍前行,回道:“不論是誰,對面若真想做什麼,便會找出無數個蕭桐音,這不是你可以攔得住的。”聲音逐漸遠去。
情急之下,那落雁少主還撞到了樹,更是頭暈眼花,也不管是對着何方了,隻是喊道:“他是我弟弟!”
腦袋混亂,耳畔也嗡鳴得厲害,她也不知那人到底走沒走,仍是自顧自道:“我如今這般,有心無力。落雁的人雖然厲害……比不過你。”
半晌無聲,正當落雁少主眸光漸黯之際,那道聲音又落了過來。
“好。”
簡單一字,卻聽得她心下一舒。
伍味子轉身欲走,身後突然起了一縷風。
劍身微擡,終是未曾出鞘。
伍味子微一側身,避開攻來的落雁少主,反手欲還擊,卻愣在了原地。
淨心拳。
正是那學堂老先生所授,不過她竟使得如此幹淨。
看着看着,胸口就這麼挨上了一拳。
那落雁少主也是驚得不輕,堪堪收手,仍是沒忘記順走他腰間的金色竹鞭。
“等桐音回來了,我再還你。”
伍味子不語,頓了頓,落雁少主眼眶泛紅,又補充道:“無論生死。”
伍味子不置可否一笑。
“抱歉,我知道很無理,不過……”
頓了頓,那落雁少主也輕輕一笑,擡眼凝視着他,眸光閃爍道:“反正我也要死了……”
這話說得極輕,伍味子輕輕眯縫起眼,不确定自己有沒有聽錯。
“我是說,好歹也做了幾天同窗,你就原諒我這次,别跟我一般計較吧?”不待伍味子細想,那落雁少主又如此補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