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髒劇烈地跳動着。
明明第一眼看見他,就因為和夢境中重合的場景而感到一種陡然而生的危機和戒備之感。
可僅僅隻是看着他可憐兮兮地擡起頭,心中就陡然生出一種陌生的酸澀之感。
心中生出一種怪異的沖動,讓她想要靠近他、把他帶回去,然後日日不分離。
這種古怪的感覺,讓郁離更加警惕。
郁離上下打量他的目光,挑剔中帶着嫌棄。
至于麼?
哪來的髒東西,一見面就給她下蠱了是吧?
郁離掐了掐手指,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良久之後吐出一口氣。
“……把他帶回去。”
“是,女君。”
在郁離的身後,無聲無息地出現幾個黑衣羽衛,他們身後張開羽翼,把人帶了回去。
梧桐宮内,白雀醫很快來了。
走到半路上的時候,青年就已經人事不省地昏迷了。
“女君,這是隻半妖……他傷得很重,渾身經脈都斷了。他身上,有一半的寒鴉血脈,還有一半妖鬼血脈,是哪個族屬,臣暫時沒看出來。”
“這,羽族慣常用的藥,在他身上恐怕發揮不了多少作用。”
郁離撐着下巴倚在小幾上,聞言偏過臉:“他會死嗎?”
“這……”白雀醫沉吟,“他渾身經脈逆行,尋常手段,救不了。”
“若是放着不管,他恐怕撐不過這個冬日。”
“居然還能活這麼久。”郁離蹙眉低聲道。
看着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實際上,一時半刻竟還死不了。
“您說什麼?”
“沒什麼,”郁離擺了擺手,随手拿起一本攤開的話本,“救不了就算了。”
如果按照夢中的發展,他恐怕還沒那麼容易死。
他的本事大着呢。
白雀醫看着青年的傷勢,疑惑蹙眉:“怎麼會搞成這樣呢?”
“我還從未見過這樣的傷情,倒像是……”
白雀醫頓了頓,覺得這種揣測不合常理,于是沒有說出口。
“替我也看看。”郁離伸出手。
白雀醫欣然應允,“女君身體沒有什麼異常,隻是有些思慮過重,回頭給白羽大人送兩副安神的方子過來,喝上幾天或許能好些。”
郁離收回手,目光若有所思。
沒什麼異常麼……
可是她心跳快得都快蹦出來了。
白雀醫道:“女君若是想救他,或許等帝君來了,可以問問他身邊的那位月宮少宮主。”
“月宮少宮主的醫術,超然近鬼,或許他能有辦法。”
白雀醫一邊為寒鴉包紮外傷,一邊似有感慨地說道。
郁離翻書的指尖一頓。
卻是想起了在夢境中看到的一幕。
在她被燭夜徒手洞穿胸口的時候,眼底被鮮血染紅,整個世界都變成了一片血紅,在血紅的世界裡,她卻看見了一個人。
那人身穿一身銀铠,戾氣逼人。
竟是一劍把鳳山傳承萬年的結界砍了個窟窿,漫山梧桐花都被這一道凜冽劍氣攪碎成了漫天的碎紅。
在被暗影覆蓋的血紅天地裡,那人孤絕前行,竟成了天地間唯一的亮色。
但是……
怎麼會呢?
若是按照夢中的發展,當時他們早已決裂了才是。
怎麼會,還來救她。
郁離抿着唇,把話本扣在了桌上。
*
聽聞女君在結界外撿了一隻寒鴉回來。
羽衛帶着人回梧桐宮的動靜極大,當時試煉台上的許多人都看見了。
白雀醫剛走,得到消息的枭羽禦風疾行而來,身上落滿雪花,看見守在床前發呆的郁離,面色狠狠一沉。
“小女君,這樣一個來曆不明的人,”枭羽行過禮,神情嚴肅,“您怎麼能就這樣随意地把他帶回來?”
郁離沒有應聲。
看見枭羽長老頂着一張沉默嚴肅的臉出現時,心中生出一種果然如此的感慨。
枭羽聲線沉沉:“自從妖霧降世,四海八荒格局大變,鳳山徹底與外界封閉,就是為了防止外面的妖魔入侵。”
“如果被高危的妖魔潛入鳳山,在這裡大肆屠戮,不知會有多少人遭遇不測。”
枭羽眼中帶着忌憚,話裡話外,就差直說此人身份不明,或是妖鬼僞裝混進來的。
“但我們看到他時,他的半邊身子已經越過了結界,”郁離歪了歪頭,“說來也不完全算是從外面撿回來的。”
“鳳山結界運轉萬年從未出過差錯,想必不會放任一隻妖鬼就這樣爬進來。”
郁離十分清楚,燭夜就是沖着她來的。
而且他身上,必定有古怪。
隻是這些話沒必要對長老說,不然以長老們總是過分緊張的脾性,這件事恐怕會鬧得人盡皆知。
枭羽深呼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情緒平複下來:“小女君,您是千金貴體,鳳凰血脈……”
郁離接道:“鳳凰血脈,不容有失。”
“是,您也知道。”枭羽被打斷,一愣。
郁離輕笑一聲,面色顯出幾分病态的蒼白,她眼底卻沒什麼笑意。
這樣的話,她從小到大聽了不知道多少回。
郁離幼年因為血脈反噬,顯得格外體弱,總是一臉随時有可能夭折的模樣。
因為怕苦不願意吃藥,長老們日日在她耳邊說:女君,鳳凰血脈不容有失,您一定要珍重自身。
“鳳凰血脈,不容有失。”這句話被長老們奉為圭臬,日日耳提面命。
郁離一刻不敢忘記。
枭羽也算是看着郁離長大,望着她過分蒼白的臉,清淩淩的瞳仁就這樣望着他,枭羽心中一軟,無奈歎息一聲。
“小女君,您太過心善了,”枭羽神情凝重,“外面世道亂,半妖血脈又最是狡詐陰險,這樣的東西……您不能什麼來曆不明的垃圾都往回撿。”
枭羽既操心又上火,一邊欣慰小女君的心善,一邊又憂心她太過容易輕信别人。
郁離心中湧起一絲複雜的情緒,此時此刻,長老說的每一句話都和夢中對應。
在夢中,他們因此爆發了一場激烈的争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