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也是郁離長這麼大,第一次和養育她長大的長老争得面紅耳赤。
……為了一隻寒鴉。
想着夢境中,枭羽最後難以置信又失望的神情,郁離心中有些難受。
枭羽雖然是長老院中性子最為古闆嚴肅的一個,但在幼時,也曾将她抱在懷裡,不熟練地擠出笑臉,哄她吃藥。
“小女君,你……”枭羽還在滔滔不絕地勸導着,力圖勸得小女君迷途知返,讓這隻寒鴉回到他該待的地方,但袖口卻突然被人攥住了。
枭羽話音一頓,垂眼看見郁離攥住了他的袖口,她晃了晃袖口,軟聲道:“知道了,阿耶,我有分寸。”
霎時,枭羽臉漲得通紅,但這次卻不是氣的,結結巴巴道:“是,是,小女君……小女君向來是有分寸的。”
枭羽心底軟成一團,原本要說些什麼也忘了個幹淨,腦子裡像是塞滿了棉花,飄飄然好像飛到了天上去。
腦海裡,一下子就浮現出郁離小時候的樣子。
早年鳳凰神鳥,在當年的那一場妖亂之中以身成陣,平息妖亂,身體骸骨都化為了灰燼,隻留下了一顆鳳凰蛋。
這顆鳳凰蛋,在梧桐神樹上吸收了幾千年的靈氣。羽族臣民千盼萬盼,才盼來了鳳凰蛋的一絲動靜。
彼時長老院十二人,既期待,又忐忑。
誰知鳳凰蛋破殼,從裡面走出來一個稚氣未脫的小團子,追着他們奶聲奶氣地叫阿耶。
縱使這些年,小女君待他們早不似往年的親近,有時也會爆發争吵。
可是此時,聽着郁離如同幼年一般喚出的一聲“阿耶”,枭羽不是什麼感性的人,此時眼眶也忍不住地有些微紅。
罷了,小女君也不過三百歲,在他們羽族,還算是幼崽呢。
“已經派人去查他的來曆了,若是身份沒問題,小女君又喜歡,那便留在鳳山。”
“隻是梧桐神木之上,小女君您的身側,絕容不下這等血脈駁雜低賤之輩,不如……”
這種肮髒的東西,怎麼能留在女君的身邊。
枭羽一邊說,一邊觀察着郁離的神色。
郁離沒什麼異議,“好,就把他移到外圍的院子裡去。”
“欸!”枭羽笑了,臉上的皺紋都堆積在一起,“羽族幸甚,得此英明睿智又心地善良的女君!”
白羽:“……”
早知道長老院這群人,表面上嚴肅,背地裡都是小女君的死忠粉。
乍一見到這種變臉時刻,也還是有些難以接受。
枭羽來時滿臉凝重,走時如沐春風,順帶着,還把躺在床上沒有知覺的人給擡走了。
人一走,屋内頓時清靜不少。
在白羽忙着收拾床鋪的時候,冷不丁聽到身後的女君聲音幽幽地問了一句:“白羽,你覺得他長得怎麼樣?”
口中這個“他”指的是誰,自然不言而喻。
白羽皺眉,總覺得那隻寒鴉身上,充滿了令人不喜的氣息。
但是觀察着郁離的神态,斟酌詞句道:“寒鴉一族,有幾個長得周正的?不是歪瓜裂棗就是嘴歪眼斜……”
“剛剛那個嘛,勉強算個周正的,”白羽眼底的嫌棄不言而喻,“但是莫名讓人感覺很不喜。”
“是嗎?”郁離手指翻飛,把玩着手中的發钗,“那你看見他會生出什麼别的感覺嗎?”
“什麼感覺?”白羽挑眉,“想叉死他,給他丢得遠遠的,最好永遠都看不見……算嗎?”
“……”
郁離撫着心口,鼓動的心髒此時已經平複下來,卻隐隐有一種想要去找他,想要陪在他身邊的古怪沖動。
雪白的俏臉上霜寒一片,連帶着枕風漱玉的聲音也染上幾分寒涼:“你看見他,會不會心跳加速,會不會下意識地想要靠近他?”
白羽哼着歌整理着床榻,隻想趕緊把上面那些讨人厭的氣息全部清理幹淨。
聞言,她動作一滞,瞪大了雙眼,滿臉不可置信地回頭:“小女君,你……”
“會嗎?”郁離偏了偏頭。
白羽感覺舌頭有些打架,一時不知該怎麼回答。
她該怎麼說?
小女君您這是,情窦初開,對一隻剛見面的寒鴉一見鐘情了?
可之前,小女君不還說他醜麼!
把腦海中那些紛亂的想法抛開,白羽幹笑兩聲,磕巴着回道:“小女君,您該喝藥了。”
“今日天冷,在外面或許是被凍壞了,有時候就會生出一些奇怪的想法。”
“沒事,喝了藥,睡一覺就好了。”
郁離眨了眨眼睛,狹長的鳳眸觀察着白羽的神态,看她眼底不加掩飾的震驚和駭然,心底明了。
好像明白了,這種奇怪的感覺,隻她一個人有。
所以……
她這種反常的反應,是中了毒,還是生了病,還是發了失心瘋?
亦或是,那隻寒鴉身上,帶了什麼東西?
還是隻對她一個人生效的。
白羽擔心小女君是不是真的被凍壞了腦子,熬了一碗濃濃的驅寒甜湯,喂郁離喝下。
隆冬的雪天,連天幕也是陰沉沉的,白羽在屋外守着,心亂如麻。
“白羽?怎麼在外面,小女君睡下了嗎?”一道人影出現在眼前,落下一片陰影。
白羽眼前一亮:“哥,這次怎麼去了這麼久。”
“嗯,遇到點麻煩事。”
墨羽應了一聲,他雖是女君的近衛首領,有時也需要外出執行長老院下達的命令。
總算找到人可以說話。
白羽愁眉苦臉地向他複述了一遍方才女君的問話,長歎一口氣,滿臉憂愁:“哥,你說女君是不是……”
“對那隻剛撿回來的寒鴉一見鐘情了?”
“怎麼會有這種事呢?”白羽低着頭,懊惱地說,“是不是你之前去外城買的那些話本子,我就說裡面那些故事不像是正常人能寫出來的。”
“偏偏女君又愛看。”
“不會看壞了腦子吧?”
白羽滿腦子都是之前小女君問話時憂郁的神情,感覺天都塌了,一時也沒有注意到墨羽比平日裡還要寡言少語,此時更是滿臉的木然。
“你怎麼不說話?”白羽踹了他一腳。
還未等到墨羽的回應,她忽然聽到一聲冷笑,聲音來自墨羽的身後。
白羽看着墨羽退開半步,讓出身後的一行人。
看清來人,白羽心裡咯噔一跳,連忙俯身行禮。
“鳳山白羽,拜見帝君。”
寂淵伫立雪中,連風雪都不敢近身,此時他面上的霜意,卻比這隆冬的大雪,還要冷上幾分。
“一見鐘情?”風雪中,衆人聽到一聲森寒徹骨的輕笑。
“什麼東西,憑他也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