脫離了囚仙鍊的束縛,晏離終于能在慕小閑修煉時常伴左右。
慕小閑就像突然增加了一名看堂老師,那條困住晏離上千年的繩索好像在他掙脫的那一刻,綁在了她的心上,讓她近來壓抑得喘不過氣。
劍花淩空一挽,虛空中接連炸開數朵冰花,冰棱刺穿樹幹,大樹轟然倒塌。
但樹幹斷裂處,裂口參差不齊,斷得不幹不淨。
這劍法她練了許久,看似簡單的招式,總是使得不夠漂亮。
“這裡須再用上三分力。”晏離的眸子落在慕小閑握劍的手腕上,那隻因練習過度有些紅腫的手腕無力地垂在她身側。她的凡人之軀,與阿筝的内丹融合得再好,也很難克服先天條件。
“我教你......"晏離伸手欲從她手中取過劍,不料慕小閑在他即将觸碰到自己時突然閃開。
他擡眼看她,見她神色不對:“怎麼?”
慕小閑目光閃爍,飄向别處:“我累了。我今天想休息。”說完,不敢多看晏離一眼,便虛化了那把劍,幾步飛躍離開原地。
她不知該怎麼辦。
她沒辦法像以前一樣面對晏離,也沒辦法像以前一樣面對自己。
她飛躍山林,越過川谷,将一切抛諸腦後,什麼也不願想,什麼也不想接受。
入夜,慕小閑屈膝坐在一處不知名山間的小河邊,抱着雙臂望着水中倒映的一抹月色發呆。月影朦胧,水波搖蕩,柔風輕拂林梢,偶爾傳來幾聲幽幽蟲鳴。
水波之中她的面容越發俏麗,眉眼與晏離記憶中的白瑤漸漸有了相似之處,越看越像,越看越是早有端倪。慕小閑心裡一驚,随手抓起幾粒碎石投入水中。
倒影一蕩,水面緩緩歸于平靜。
忽聞河道上傳來一聲悠揚的曲調,空靈婉轉、和緩綿長。她擡頭尋聲望去,一隻小木舟搖搖晃晃從遠處駛來。那支清幽的曲調就是來自舟上,随之而來的還有一絲淡淡的酒香。
小木舟從河道駛過,漸漸經過她身旁,曲調一頓,一壇子酒從小舟上抛過來。慕小閑伸手接住,仔細一聞酒香,沉悶的情緒被沖淡了幾分。她深吸一口氣,牽起唇角,沖小舟喊道:“湖光月色相伴,佳曲美酒相随。師父好興緻。”
慕小閑提着酒壇縱身一躍,如蜻蜓點水一般落在舟頭。小舟隻有巴掌大,船艙裡有一方小桌幾,地上排了一排酒壇。
清風拂面,在水面揚起層層漣漪,引起小舟搖搖晃晃。晏離如白鶴屹立在幽暗處,含上手中的葉子,将那首清幽的調子又接了下去。
小舟緩緩前行,悠揚曼妙的曲調與潺潺流水融合在一起,在阒靜的林中回蕩。慕小閑坐在船艙内,手指一挑,酒壇中晶瑩剔透的酒液傾瀉而出,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落入桌幾上的碗中。醇香的酒氣撲面而來,酒液在小舟的搖晃颠簸中溢出,灑在桌上、地上,讓舟上彌漫的酒氣更加濃烈。
慕小閑望着晏離的背影銜了口酒,辛辣的滋味從喉頭一路燒進了心中。她頓了一下,喉頭一滾,将碗中剩下的酒一飲而盡,又斟上一碗。
一曲終了,晏離将葉子輕輕放入水中。青翠的葉子靜靜漂浮在如鏡子般的水面上,與小舟漸行漸遠。
慕小閑擡眼朦胧地望着他:“怎麼不吹了?”
晏離面上浮現淡淡笑意,帶着三分無奈:“你真将我當做助興的樂師了?”
慕小閑酒氣上湧,但頭腦尚且還算清明,舔了舔唇:“我肯定不敢。再說,尋常樂師的技藝哪能比得上你。”
晏離走進船艙坐在她身側,斟上一碗酒放置桌上,一雙眸子在暗處望着她。
不知為何,氣氛有些溫熱,慕小閑擱下手中的酒碗,想起早上發生的事情,神情有些不自然,低笑道:“怎麼突然想起泛舟飲酒了?”
幽暗中,晏離清冷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看着她,輕聲說:“這酒......我許多年沒有碰過。”
慕小閑垂眸落在酒壇上,喃喃道:“既然許多年沒有碰過,為何現在改變主意了?”
晏離舉起酒碗放在唇邊,仰頭一飲而盡,喉頭滾動,放下空碗啞聲道:“因為忍不了了。”說的是酒,但深遠的目光卻像有弦外之音。
慕小閑在他的灼灼眸光下屏住呼吸,船艙内實在太悶,她想要出去透口氣。她欲起身,手被牽住,她心裡一緊,垂眸望向兩人相握的手。
晏離随即放開她:“陪我坐會兒。”語氣溫和,讓人沒有拒絕的餘地。
慕小閑呼吸急促了幾分,又坐了回去,目光并不看他,低頭淺淺地嘬了幾口,心裡的不安越發躁動起來。
小舟一路搖搖晃晃,兩人雖然不十分靠近,衣衫卻在晃蕩中産生了細微的厮磨。
“接下來你想做什麼?”晏離問。
慕小閑如夢初醒一般,擡眸看向晏離,又斂眉垂眸思忖道:“不知道,我現在亂的很。”
“你這次闖進長樂宮與他們正面沖突,打了他們一個措手不及,他們很快就會反應過來。”晏離看向她:“雖然我不想理會魔族,但你既已卷進去,我們就沒有退路。”
慕小閑思緒又繁雜起來,冥思苦想道:“或許将現在的青丘之主是假的這個消息放出去,先将這一池子水攪亂。”
“消息放出後呢?”
慕小閑頓了一下:“假青丘之主的消息放出去後,就算傳播得再廣,大家也隻是當做是謠言,沒有人能夠證實這件事。就算有人真的信了白瑤是假的,也不會将我當成是真的。” 她心裡對自己曾經是白瑤尚有幾分抵觸,于是扯了一下嘴角,帶着戲谑的口氣說:“沒有人能證明我是白瑤。”
“有人能夠證明。”
慕小閑不以為然:“誰?阿筝?他都自身難保了。”
晏離垂眸:“白瑤從來都不是一個人,她有很多愛她擁護她的人。”
慕小閑從小孤僻慣了,聽了這話心裡有些不舒服:“或許吧。”
見晏離沒有繼續反駁,慕小閑煩躁地舉起酒碗,将碗中剩下的酒液一飲而盡: "消息一旦傳出,天庭一定會派人來一探究竟。殷樂和蘇憐漪在青丘這麼多年,暗中做了許多文章,我想看看他們到底想做什麼。天庭派人來探青丘之主的虛實,我就借此探一探魔域的虛實。”
晏離淺淺地點了下頭:“我陪你。” 又為她斟上了滿滿一碗。
微風揚起慕小閑的發絲,溫熱的酒氣上湧,她眼底已浮現一層淡淡的迷離之色,望着晏離忽而笑了一下,笑容帶着一絲天真的甜意: “師父,你該不會想把我灌醉行不軌之事吧?”
晏離放下酒碗,聲音不自覺地低了幾分:“若我說是呢?”
慕小閑不信,又傻傻地笑起來:“不用灌醉,我很主動的。”
暗處,看不清晏離的神情,微風送來了一句輕歎:“你呀......什麼時候才能長大......”
慕小閑挺起胸,不滿地說:“早就長大了好不好。”
晏離沒有出聲。
慕小閑擰眉喝了幾口悶酒,将酒碗往岸上一扔,滄的一聲,碗四分五裂。
林中隐隐出現了幾點漂浮的亮光。
慕小閑心裡一動,趴在船艙邊向林子裡眺望,目光随着亮光飄向遠處,又坐回晏離的身側拉了拉他的袖子,小聲問:“那是螢火蟲嗎?”
晏離瞥了一眼她攥着自己袖子的手,目光與她一雙迷離的眼眸相觸,一時有些迷失其中。
幾點亮光在林中若隐若現,忽然又看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