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小閑送開手,失落地說:“他們飛走了。”
晏離揚袖,指尖輕輕在空中畫了一個圈。
須臾,山林裡依舊幽黑一片,沒有動靜。慕小閑輕哼一聲:“什麼嘛,什麼都沒發生。”
晏離在她耳邊低聲說:“仔細看。”
林中隐隐傳來些細微的嗡鳴。
慕小閑睜大眼睛望着,忽然,黑暗深處冒出了幾點熹微的亮光。慕小閑神情一頓,眼中繼而迸發出歡喜的光芒,又看到小舟附近冒出了幾點亮光,漸漸地,水面上相繼出現了星星點點,忽明忽暗,像一個個漂浮的小燈籠。
幽暗的水面泛起了暖色的光輝,小舟順着水波在螢火蟲的原野間漂流。
“好美。”
黑暗中的光雖然微弱,但卻有一股生機勃勃的力量。慕小閑望着亮光發呆,不自覺地往晏離那邊靠了靠。晏離垂眸望着身側的她,眼中哪還有往日的冷淡疏離。
慕小閑從腳邊摸索出一壇酒,拔開酒塞,酒香四溢,她剛要仰頭,手上突然一空。
她心中升起一股燥意,擰眉扭頭瞪向始作俑者:“做什麼搶我的酒?”
“你酒量太差,今日不可再飲。”
慕小閑伸手去搶: “小氣鬼,誰說我酒量差?我是想醉罷了。”
兩人在狹小的船艙内徒手過起招來,晏離一手拎着酒壇,一手應付慕小閑的攻擊,眸色深沉,面色不改: “為什麼想醉?”
慕小閑停了下來,咬了咬唇,朦胧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晏離,像是有很多話欲言又止。
“為何不高興?”
慕小閑眸光一變,忽然手上發力,大聲嚷道: “我剛剛得知自己前世的糾葛,還是那麼複雜的故事,我怎麼可能高興得起來?”
她一擊掀起千層浪,湖面啪啪幾點水波接連炸開,驚擾了漂浮的螢火蟲,向四周散去。
晏離躍出船艙,踩在艙頂上,居高而下望着從船艙跑出來的慕小閑,神色不明。
慕小閑站在舟頭,擡頭望向晏離,身後的長發随風飄散。她的身影倒映在昏暗的湖中,顯得脆弱又獨立,就像一隻閃爍着微光的螢火蟲,用盡了力氣發光發熱,但在無盡的黑暗中依舊微不足道。
“你和阿筝都希望白瑤回來對不對?” 螢火蟲猛然亮了幾分,慕小閑一掌掃過,晏離躍起,躲過了她的掌風,在湖面輕點,躍上了岸邊。
一葉孤舟仍在漂泊。她站在舟頭,與晏離隔水相望。
“那我呢?我要去哪裡?”她艱澀的聲音從河道上傳來,讓晏離心中一痛。
“如果白瑤回來占據了我的身體,将我擠走了,那和殷樂當年取代白瑤有什麼區别?”
慕小閑騰空而起,揚袖一揮,嘩嘩水聲大作,她竟然對晏離出手了!
砰砰幾聲,水花四濺,水霧之後慕小閑大打出手。河面不再平靜,掀起了層層洶湧的波濤,水花像炮彈一樣鋪天蓋地向着晏離落下。
晏離在她的攻擊中躲閃,須臾,衣衫盡濕。
早知她酒品如此差,就不應該讓她沾酒。
慕小閑發洩片刻,見晏離沒有出手,覺得索然無味。在她停下的片刻,晏離輕盈地躍上小舟,伸手将她攬進懷中。
他的衣服濕透了,貼在身上勾勒出清瘦但不單薄的身型。慕小閑覺得一陣酒意上頭,身上軟弱無力,臉上更加紅的發燙。
她将臉埋進晏離的懷中蹭了蹭,蹭的發絲也沾上了濕意:“你故意的。你早就想抱我了對不對?”
頭頂傳來一聲淡淡的:“嗯。”
慕小閑依舊緊緊貼着他,悶聲道:“我不是你的白瑤。我不想做白瑤,我隻想做逍遙自在的慕小閑。”
晏離的手收緊了一點,輕輕應道: “不做就不做。”
慕小閑心裡不踏實,從晏離的懷中探出頭,戳了戳着他的胸膛: “如果你不讓我做慕小閑,我就離開這裡。”
晏離身上一僵: “你又要去哪裡?”
“總會有我容身之處的……”
慕小閑瞳孔陡然放大,眸中晏離忽然低頭,與她隻有分毫之隔。
他獨有的清香萦繞在鼻尖,随着晏離的靠近,慕小閑迷失在他如霧般的眼眸中,心裡好似瞬間被一種溫暖的喜悅填滿,比酒還要醇香濃烈,讓她渾身血液沸騰,想要更多。
晏離的眸光落在她的唇上,片刻,他眼中劃過一絲掙紮。
那股清香随之消散。
慕小閑心裡一空,像是從高空跌落,眼神染上了幾分失落。
晏離放開她: “這裡就是你的容身之處。”
慕小閑原本不過是随口一說,但随着晏離适才的失控,仿佛被兜頭潑了一盆涼水,從昏昏沉沉中清醒了過來。她深吸一口氣,臉色冷了下來: "你知道我是誰嗎?”
她的眼神冰冷如刀,疏離的語氣亦刺痛了晏離,那雙平靜無波的眼眸閃過一絲慌亂: “閑兒......我一直都知道你是誰。”
慕小閑咬着唇沉默了半晌,終于問出了她一直想問但不敢問的問題: “如果不是白瑤,你會這樣對我嗎?”
如果她不是白瑤,現在還在凡間讀書,不會被牽扯進神的世界。不會來到青丘,更不會遇見晏離。
晏離凝眉望着她: “閑兒,你失去了作為白瑤時的記憶,對她的一切很陌生,但你們本就是同一個人。
“她不會侵占你,也不會趕走你,她是你的一部分。”
慕小閑垂眸喃喃: “我的一部分......” 尊貴、明媚的白瑤,會是她這個小小凡人的一部分嗎?
晏離放低了聲音: “閑兒,不論是青丘之主白瑤還是白日升天的慕小閑,從始至終,都隻有一個你。我從未認錯。”
慕小閑的眼睛蓦地湧上一股酸澀,好似先前所有的糾結和委屈在一刻爆發。她帶着鼻音,擡眼問:“真的嗎?”
晏離似有幾分無奈:“還要如何證明才能相信我?”
慕小閑終于平靜下來,她忽然覺得上天對她還不算壞得徹底,至少,至少她還有晏離。
夜裡山中沉寂,小舟在恢複平靜的河面上緩緩滑行,追着水中的月色落下長長的水迹。
天空星辰閃爍,偶有幾點螢火蟲在林中遊蕩,不知飄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