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傾安沒想到,那股拉他墜入深眠的蠻力就這樣被東風輕易拂開,在訝異之餘,雙目艱難地睜開。
他身在一間陌生的竹屋。
薄簾素帳,青碧竹幾。窗棂打開,熏風有海棠香氣,與大病初醒之人回眸相遇。
我在哪裡?
他扶床撐起身體,不禁頭暈目眩,眼前發黑。
我睡了多久?
謝傾安閉上眼睛。
體内的靈力幾乎枯竭,好在靈脈仍然尚穩,恢複靈力應當隻是時日問題。
不對。
一年前玄煞魔頭留下的鬼火熱毒,怎麼如今隻剩一些殘餘?
眉頭疑惑蹙起,腦子裡閃過一些有人為自己灌藥擦身的殘碎畫面,可視線陰暗模糊,看不真切那人的模樣,唯記得藥氣裡有一絲略帶辛辣的海棠香,還有衣袖若有似乎掃過自己肌.膚的微癢。
他揉揉發沉的腦袋,轉頭向窗外看。
外頭已經是春天了。
粉霓漫天,竹林飒飒,草木生長的氣息鈍而溫熱,謝傾安不由得深吸幾口。
正對廂房竹窗的是一棵高大茂盛的海棠,翠葉間重重開滿粉白。
海棠花期極短,暖風稍稍多用些力氣,飽滿的花瓣便敢整片淩空旋起。
花雪之下,手執碧綠酒壺的雪衫姑娘舒展靠坐在美人榻間,烏發高束成利落馬尾,長眉鳳眸,容光傾世。她沉浸在山間粉紫霞光中,似是看着眼前美景癡醉不已。
她是誰?
謝傾安警覺起來。
他掙紮站起,輕手輕腳走到門前,寬薄白衫松松垮垮挂在瘦削的身.體上,被風一吹,難免有絲絲涼意泛起。
正在喝酒賞霞的姑娘似乎沒有注意到自己已醒,長腿舒展着換了個更自在的姿勢,端起酒壇飲下一口清冽。謝傾安強撐着靠近,在隻有十幾步的距離時,止步停住。
傍晚的風亂了方向,從海棠樹下吹到他鼻間耳邊,繁花清氣間,謝傾安聞到了這段時日以來熟悉的辛辣棠香。
所以……
“仙君,救了我的性命。”
好熟悉的台詞。墨辰也應聲回頭,鳳眸中的醉意慢慢褪去,少年的臉在視線裡逐漸清晰。
謝傾安瘦了許多,寬衫下的身.體薄弱如紙,風一吹險些飛走。長發随意半挽,露出清俊蒼白的臉,墨黑的眼眸神采微弱,卻帶着一抹溫柔地盯着自己。春風知趣,撩起一點他領間衣襟,露出鎖骨凸出的光潔胸.口。
酒壇從長指間滑落,“嘭”得一聲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好的,人真的醒了。她深呼吸,反複告訴自己不要害怕,現在的自己好歹是謝傾安的救命恩人,還沒走到你死我活那一步。
墨辰也唇角勾起,語調中的驚喜恰到好處:“仙修醒了?”
潔白絲履踏過淌了一地的酒液,快步跑來。
墨辰也在謝傾安面前停住,上下仔細打量一番,一臉如釋重負:“我還以為你不會醒了。”
謝傾安直接交手彎腰,深深行禮:“多謝仙君救命之恩。”
墨辰也忙伸手去扶,溫熱長指扶上手臂時,兩人的發絲在風中交織,隻一瞬,又分開。
魔尊大人把吹到臉上的一縷烏發撥走,灑脫豁然至極:“除夕大雪夜,仙修倒在我家門前,豈有見死不救的道理。”
救死扶傷的世外仙君形象這就立起來了!
墨辰也對這套戲路很熟。
謝傾安環顧四周。
竹濤陣陣,青山幽谷,竹院後頭向陽空地上有十幾個透明紗布做牆的奇怪房子,再往後是種着茂密茶樹果林的梯田。另一旁則是寬敞的牛欄馬廄,二十輛馬車上整齊碼放着竹筒。
“這是哪裡?”謝傾安的黑眸裡不經意流露出陌生。
墨辰也更加确定,他确實不是專門奔着自己的竹院來的。
“這裡是雲曦南脈,人迹不多,你們仙修弟子也極少來此地。”她坦然道。
謝傾安心中還有疑惑,可腹中突然“咕噜”一下,比他本人更快一步出聲。
“呃……”他有些不好意思。
墨辰也笑了,十分善解人意:“仙修昏睡許久,餓壞了吧。稍坐,我去弄些晚飯。”
她轉身朝廚房走去,一陣鍋碗瓢盆輕碰的聲音後,便有炊煙袅袅升起。
大半時辰過去,天色已然青黑,屋内亮起暖黃燈燭。
盤盤碟碟擺滿竹幾,鮮椒兔丁,醋烹烏魚,油焖春筍,蜂蜜涼瓜,野雞幹筍湯,每一道菜都香味撲鼻,令人食指大動。
謝傾安眼睛都直了。
“山間野味粗糙,仙修莫要嫌棄。”墨辰也的袖子挽在手臂處,盛好滿滿一碗粟米飯遞給他。
“那……在下……”謝傾安尚存一絲理智。
“不必客氣。”墨辰也做出“請”的手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