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婆婆不懂茶,卻懂藥?
墨辰也顧不得想更多,點頭如搗蒜,把靈芝又舉高幾寸。
殷婆婆搖頭:“阿然姑娘,血靈芝太貴重了。老身不過賣給你一壺茶而已。”
說完,她從墨辰也掏出的銀錢裡撿出兩碗豌雜面和一壺龍井茶的價錢。
“婆婆,今日發現這龍井茶,對我而言比血靈芝更貴重。您大可安心收下,若實在覺得不好意思,便勞煩婆婆幫我給倚翠莊寫一封引薦的信,如何?”墨辰也的鳳眸裡全是殷切的期待,眨也不眨地望着她,任誰都無法拒絕。
良久後,殷婆婆點了點頭。
墨辰也笑得更為燦爛,包好血靈芝放在婆婆手中。
“老身去拿紙筆。”殷婆婆起身走了兩步,回過頭疑惑地看着她,又看看她腳邊的竹簍,“姑娘好膽色,去靈璧山采藥竟能毫發無損地出山。”
墨辰也低頭看到身上幾乎未染纖塵的白衫,發現自己似乎忽略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最後一絲霞光被夜色吞沒。
謝傾安一盞接一盞點亮燈燭,小院變成嵌在竹海夜色裡一簇暖色的晶瑩。
他吹熄火折,映在清俊臉上的明光一滅。
子揚送來的晚飯早沒了熱氣,留在海棠樹下孤零零地失落。修狗趴在熬藥小爐前,百無賴聊地盯着冒熱氣的小砂鍋和跳躍的火舌。
連廊下,衣角伴着緩慢步伐微微浮蕩,謝傾安微微側過臉,望向竹影濃黑的遠山。山間很靜,靜到風聲分明,鳥啼清脆。
謝傾安扶着廊柱站定。
第三日,還是沒有阿然的消息。扶陽村的村民本就不知阿然去向,照常按時幹活出貨。而阿南的臉色愈發陰沉,不願就此與自己多說半句。
黑睫垂下遮住眼眸,夜風吹得燈盞亂晃,他的臉沉入陰影,掩去晦澀不明的神色。
這幾日,為何如幾年一般漫長。
修狗突然發出嗚嗚低哼,謝傾安回神,看到修狗擡起爪子指向藥爐。
破空:[這位仙修,藥快熬幹了。]
謝傾安聽不懂它的話,但明白了修狗的意思,墊着帕巾端起藥爐把苦湯倒入碗中,晾涼後飲盡。
若是按時喝藥,自己能不能快些好起來,去靈璧山追阿然姑娘?
群山不答,他隻好重新踱步回到廊下避風。
阿然房間的門緊閉好幾日,謝傾安猶豫許久,終究沒有推開。靜靜伫立了半柱香的時間後,他不知想到了什麼,突然調轉腳步朝廚房走去。
破空歪着頭看他的身影映在廚房窗上:[阿娘說的沒錯,這仙修八成是瘋了,要不把他撞暈過去。]
謝傾安從廚房裡走出時,手裡提着喝剩的半壺竹葉青和一個淺口碗。
破空:[!!!]
清冽的酒液倒入碗中,眼看謝傾安就要送到嘴邊,破空急了,沖他一頓輸出。
[喝完藥能喝酒嗎?]
[那我阿娘的藥豈不是白給了?]
[你萬一再喝出點毛病來,是打算把我家變成兇宅嗎?]
可惜這些話落在謝傾安耳朵裡,變成了抑揚頓挫的“嗚嗚嗷汪汪汪嗷!”
“怎麼了?”他還是放下了酒碗。
破空原地轉了一圈,急中生智,對着院外輕輕叫了一聲。
“修狗,外面有什麼?”謝傾安的注意力被吸引過去,他把酒放回廚房,推開院門走了出去。
竹林裡透出明黃色的光點,若隐若現,纏繞在草叢間明滅閃爍。
這是?
謝傾安放輕呼吸,小心翼翼地踏出下一步。
藏于林間的無數流螢被不速之客驚擾,同一瞬間騰空而起,拖曳着璀璨的、燃燒般的流光,以漆黑的竹林為天幕,乘于夜風間織成一片輕盈湧動的星海。
置身其間,如墜美夢。
他伸出手,看流螢停住指尖,又綽約飛走。
“春夜,怎會有流螢?”謝傾安低語似夢呓。
旁邊的修狗突然仰起臉,鼻翼一吸一吸的抖動,片刻後,它突然發出長嚎,飛身朝竹徑的方向蹿了出去。
更多流螢被驚起,映亮夜路。
謝傾安的心沒來由地空了一拍,三步并做兩步走到竹徑上,盯着遠處,暗暗攥緊長指。
嗒。嗒。嗒嗒。
馬蹄聲先傳來,随後在竹徑盡頭,那個盼了無數回的熟悉雪影,終于踏入竹海的飛舞碎金間。
指尖掐入掌心,謝傾安撐住發軟的身體,向歸人的方向走去。他看到修狗明明已經靠近,卻沒有像往常一樣撲着抱上去。
顧不得細想緣由,懸心三天三夜的仙修向前跑了起來。
雪影越來越近,直到他能看清那雙映着無數流光的鳳眸。
謝傾安定在了原地,如萬鈞哽在喉間。
阿然的馬尾散亂下幾縷碎發,束袖白衣沾了不少泥濘草葉,手臂和小腿處已經幹涸的血迹刺得人心中鈍痛,隻用從衣衫扯下的布條潦草包紮。身後的烏骓背着滿滿兩筐藥草,同樣狼狽地垂頭哀歎。
她疲憊蒼白的臉上還有點點血迹,卻看着他覆上一層薄霧的黑眸笑了。
“楚仙修,九曲靈參尋到了。”
謝傾安寬袖下的手微微發抖,他好像被什麼控制,又好像什麼都控制不了自己,大步走向前,在自己和她沒有反應過來之前,伸手抱住了阿然。
“阿然姑娘。”他低喚了一聲,可忍不住覺得,還不夠。
“阿然。”
謝傾安的體溫透過衣衫傳過來。流光浮沉,這一回,輪到魔尊大人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