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傾安把最後一筐雜草倒進牛棚食槽,白電驚雷刺破雲層,大風夾雜濃郁的濕氣撲入竹海。酉時才到,天色竟已暗得看不清路。
他放下牛棚的遮雨簾,又捏起簡單的靈訣加固所有大棚,把點亮的燈燭往廊下拉得更靠裡一些,裡裡外外确認小院萬事無虞。
一炷香後,密集雨滴潑水般倒入天地間,春日裡最後一波冷意殺了個回馬槍。
破空的藍眼睛急切望着竹徑盡頭,擔心自家阿娘今夜是不是又要淋雨。
謝傾安站在廊下,握住傘柄的手用力到青白骨節盡數凸出。
天黑雨急,阿然有傷在身,我該去接她。他朝廊外的方向走去。
偏偏雨滴在這時粗暴地打到衣角和額間,攔住廊下人繼續向前的念頭。
我是世人眼中與玄煞魔尊勾結,殺害天罡閣老閣主的兇手,這裡地處雲曦山境内,如果有人認出我,豈不是将阿然也置于危險之中?
謝傾安盯着自己手中的傘,猶豫許久,失落地撤回才邁出的腳步。
九曲靈參服下後,他不僅不會再像從前一樣弱不禁風,靈力更是在短短幾日裡恢複到三四成,一年前玄煞魔尊留在自己心脈間的鬼火熱毒已全部清除。今天晨起放牛,他甚至已經可以召出天水寒。
可謝傾安的心情卻越來越沉重。
傷病治好,靈力恢複。這就意味着他再也沒有借口留在竹林小院。
阿然是深得落宿鎮上下喜愛的奶茶店老闆,是衆人口中的妙手善醫,而自己是個連名字都不敢說的叛徒。謝傾安一字一字想道。我有什麼資格。
震耳欲聾的驚雷在此刻突然炸開,吓得破空猛地蹿起,對着将天地塗得模糊不堪的雨幕仰頭長嘯。
不管了。
謝傾安撐起傘紮入雨幕,劇烈紛亂的雨滴很快便把他打了個半濕。大風吹得傘搖搖晃晃,他用力撐住傘柄,大步走出竹院。
恰在這時,烏骓長嘶一聲,自竹徑盡頭沖破雨幕。馬背上的人穿着鬥笠蓑衣,懷裡精心護着一個食盒朝竹院奔來。
墨辰也遠遠看到竹院門口有人撐傘出來,忙抽出腰間竹梢驅馬疾奔,眨眼便停在小院門口。
“姑娘今日回來得好早。”謝傾安看她翻身下馬,緊走兩步為她撐傘,又驚又喜。
墨辰也摘下被雨水澆透的鬥笠和蓑衣,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這雨大約得下一夜,想到楚仙修獨自在家,不如早些回來。”
傘下不過方寸大小,雨水把天地沖刷得仿佛隻剩下傘下覆着的二人。
謝傾安的烏發濕着,有一縷貼在臉側,他卻隻顧垂着黑眸看她,不舍得出聲也不舍得挪步。甚至有一瞬間,他極為想念自己在流螢中緊擁阿然的溫度。
于是當墨辰也擡起頭,被他沒藏好的溫柔直接正面暴擊。
“你……”魔尊大人頭一回有了嗓子發緊至失語的感受,險些溺死在他黑眸裡湧起的潮水中。
好在破空的心脈傳音救命一般傳過來:[阿娘快進來,雨太大了!]
雨滴亂入傘下濺在她的額間,墨辰也總算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她努力讓自己的神色看起來輕松自然,把懷裡的食盒舉起:“既然楚仙修不便下山,我把金玉滿堂紅的火鍋打包回來就好啦。”
“嗯。”謝傾安勾起笑意,接過她手中的食盒:“我煮了姜茶。”
陰陽鍋一側是紅澄澄的麻辣,另一側是奶白菌湯,牛羊肉魚丸蝦滑粉絲竹筍豆腐藕片擺了滿滿一桌,破空趴在桌旁啃金玉堂為它特制的白切雞。
外面黑天暴雨,電閃雷鳴,顯得孤院竹屋更為安心舒适。
墨辰也餓得前胸貼後背,伸向火鍋裡的筷子根本停不下來。謝傾安不停為她往鍋裡下菜,時不時偷偷看着她。
“好吃。”墨辰也感歎道,“還得是葉老闆,這世間沒有他搜羅不來的美味。”
謝傾安為她夾菜的手一頓,怎麼忘記了阿然日常身邊除了阿南還有葉驚語,這讓他如何不絞盡腦汁留在山上?
他不動聲色道:“阿然姑娘喜歡吃什麼告訴我便可,我明天提前做好等你回家。”
“明天?明天不用。”墨辰也夾起一塊毛肚,思索片刻後道,“之後也不用。”
為什麼之後也不用?謝傾安心突然沉下去,牛棚裡所有的牛加起來都拉不回。
墨辰也:“楚仙修的身體恢複得如何?”
謝傾安自知瞞不了她,低聲答道:“恢複得很好,靈力回來幾成,姑娘尋來的九曲靈參有奇效。”
墨辰也放心地點頭,放下筷子認真地看着他的眼睛:“看來仙修已經好得差不多,那我就可以放心了。”
放心?那她下一刻定是要“請”自己下山。有塊巨石把謝傾安的心髒砸得嚴嚴實實,他的腦子飛速思考,除了養傷,真的沒有别的理由可以留下嗎?
謝傾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