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罡閣共有二十八座玄堂,雲曦山仙宗下船後,被玄修弟子引至東南方向的問心堂内,從天亮等到天黑。
畢竟是孫老閣主出殡的日子,天罡閣諸多弟子對雲曦山必然不會有什麼好臉色,連帶着其餘幾個仙宗也隻得暫時疏遠。江朝洲與諸位雲曦長老仙修在問心堂裡待了一整日,除了來送飯的天罡閣弟子外,無人來訪。
雲曦山的仙修們心中難免有些不忿,尊主又吩咐過不得亂走動,隻能三三兩兩聚在一處蛐蛐。唯有自小受慣冷待的謝傾安顯得泰然自若,靠在廊下的玄柱上望着遠處波動的雲海樓閣出神。
他阖上眼睛,反複描摹阿然在月影下的輪廓,心中确定了兩件事。
第一,對自己不辭而别直接回雲曦這件事,阿然雖然沒有明說原諒,但目前看來,他至少還有道歉和彌補的機會。
第二,阿然大約也是不讨厭自己的。
謝傾安揣着昨夜,仿佛捧着曆盡千辛尋回的稀世珍寶,小心翼翼不敢叫人發覺,又忍不住把開心挂在唇角。
要不是那縷雲曦靈力,說不定……
謝傾安皺起勻長黑眉,十分不解。那縷雲曦靈力一直不遠不近地跟在自己身後,到他快到弟子舍時徹底消失,好似隻是為了盯住自己回宗一樣。
會是誰呢?
謝傾安清俊的五官扭成一團。
“傾安。”
他過分專注于自己的疑惑,以至沒有聽到有人在叫他。
“謝傾安?”江朝洲稍稍提高一點聲音。
謝傾安如夢初醒,轉身看到尊主站在自己身後不遠的地方,立刻躬身行禮:“師尊。”
江朝洲笑了:“在想什麼呢?”
“弟子頭一次來天罡閣,覺得這雲中樓閣建得極為精妙,樓閣位置看似毫無規律,但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仿佛有股滋靈之氣順着樓閣方向流動貫通,生生不息,故而方才看得出神了。”想到江尊主沒有看到自己的神情,謝傾安找起借口來便容易多了,他答應過阿然,絕不透漏半分她的消息。
江朝洲溫和道:“為師第一次來天罡閣時也是如此,總覺得天罡閣建得與别處不同。後來才知道,天罡二十八堂按二十八星宿排布,意為順應天靈,以行四方。”
謝傾安再行一禮:“多謝師尊指點,是弟子見識淺薄。”
“你我師徒之間,不必這樣見外。”江朝洲看起來很是心疼謝傾安這個小徒弟,“以前你大多時間都待在宗内,往後為師會多派你在仙宗間走動,長長見識。”
“真的?”謝傾安高興極了,黑眸裡有明亮的星辰。
如果江尊主讓自己在宗派間走動,他以後便有機會經常去雲曦南脈,這樣一來,豈不比守着鎮南堂更方便?
謝傾安正暗暗高興,突然又聽到江朝洲開口。
“為師聽說,孫老閣主出殡的執幡人是沈青依,就是在楓隐鎮解開偷冥留魂陣那位天罡玄修弟子,你可認識她?”
謝傾安的笑容立刻凝固:“弟子不認識。”
“年紀輕輕便承繼天罡閣閣主靈陣,前途不可限量,和你極像。”江朝洲看着他,“為師還聽說,她與你年紀相仿。”
尊主話中有話,這太可怕了。
謝傾安腦子嗡得一聲炸開,當即截斷江朝洲的話:“修真者大多自小上山拜師,與弟子年紀相仿之人衆多。沈仙修解開偷冥留魂陣,弟子自是感激。但我與這位沈仙修從不相識,沈仙修如此出類拔萃,與弟子有雲泥之别,想來以後也不可能會有什麼交集。”
“好,好好。”江朝洲聽出小徒弟的抗拒,立刻轉了話鋒,“不過你靈根深厚,這些日子進益極大,不必過分自謙。”
謝傾安總算能松口氣:“師尊過譽。”
這個沈青依擺明是來搶阿然的。他真是一點都不想再碰見她。
最難的是阿然交代過自己不許欺負沈仙修,萬一他沒收住又把沈青依氣哭,阿然真的生自己的氣可怎麼好。
謝傾安再次惆怅起來,怎麼阿然身邊一個兩個三個永遠圍着那麼多人?
這股惆怅一直持續到天色完全暗下來。
夜穹裡沒有任何光亮,海風靜止不動,整個東海壓抑無比。
天罡閣亮起無數純白素燈,像是把丢失的星辰從天空中摘撷下來,點在雲間樓閣裡,明明暗暗,随雲海浮動。
孫老閣主的雲棺停在天罡閣最中間的見本堂。亥時,檀香燃盡,白燭火苗一跳一跳,突然從赤黃色轉為青藍。
起靈的時辰到了。
“靈鶴銜燈,馬交開路,起棺——”
天罡閣七大長老用靈力将雲棺浮起,陶盆碎,哀笛起,天罡閣玄修齊聲哀泣。
沈青依全身缟素,手執引魂幡走到雲棺之前,在幡尾波動的清脆鈴聲中,引着雲棺走出尋本堂。雲棺之後,先是七大長老跟了上來,然後是專程趕來送老閣主的五大仙宗,二十八堂堂主緊随而上,天罡閣的玄修們則一群群走在最後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