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不言走了一天,雙腿早就仿佛不是自己的了,此時也顧不上什麼讀書人,什麼君子端方的形象。
他使出最後一點力氣,踉踉跄跄地推門而入,借着還未完全暗下去的天光看見了裡面的桌椅,疾步過去,一屁股落下,而後身體軟綿綿地伏在桌上。
“累煞我也!早知如此,我就賃頂轎子,再雇幾個轎夫,與我一同進山好了。”
蔺如初跟在他後面進了屋子,擦亮了火折子,借着光亮觀察起四周。
“是啊,你這般有錢,早知雇我進山,我替你記錄此間怪異現象,你在山外候着,坐享其成,豈不更好?”
樓内擺設十分簡單,一桌四椅置于正中,兩邊隻有些被砸爛損壞的碎木,看起來沒有什麼異常。
“那不行。”宋不言癟癟嘴,“千人千面,千萬人就有千萬雙眼睛與千萬種性格。同一個地方、同一處風景,落在不同人眼裡總歸是不一樣的,即使遇見同一片落葉,每個人的體會與際遇也定然各有不同。”
此話倒有幾分道理。
蔺如初将視線落回宋不言趴着的桌椅上,古樸老舊,落有一層薄灰,“門外有燒過的柴火,這桌椅灰塵很少,應該是前一兩日有人在此停留過又離開了,咱在這裡歇一晚應該沒什麼問題。”
宋不言嘟囔了一聲,就算有問題他也走不動了。
他以臂為枕,準備直接入眠。然而手掌掠過桌面,忽覺掌心擦過什麼,雖上下眼皮已經膠着難分,但還是喚了蔺如初一聲。
“這裡好像有點不對?”
蔺如初将手中的火折子湊近,這才看清了桌面刻着字:
勿睡。
刀刻遒勁,字體隽秀。
蔺如初手指輕輕撫過,指尖觸感粗砺,字刻的邊緣略有些刺手。
應是近日才刻下的字。
“勿睡?這人是不是寫錯了,這個桌子高度适宜,可适合睡覺了。”宋不言隻覺得自己腦子混混沌沌,昨夜興奮未眠,今日又行路一天,早就累垮了。
倦意襲來,再也顧不得其他,他含糊嘟哝道:“蔺姑娘,早些休息……”
話音剛落,鼾聲即起。
蔺如初笑了,她這是跟什麼人一起進山了?
無端消失的百年大宗,石碑處死狀詭異的屍體,眼前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刻字。
他到底是怎麼說睡就睡的?
不過,深山靜谧,連蟲鳴鳥叫都幾不可聞。
确實是個适合睡覺的地方。
蔺如初吹滅火折子,在黑暗中支着下巴沉思,想稍稍厘清今日的事情再休息,卻也很快昏昏欲睡起來。
門外忽然傳來一陣由遠而近的窸窣腳步聲,蔺如初的瞌睡蟲霎時被趕跑。
她飛速起身,走到門後。
這裡既能遮掩住她的身影,又能透過殘破的窗棂看到外面的景象。
來人半弓着身子,緊張兮兮。
月色微弱,但離得近了還是能夠看清來人的樣貌。
是那個叫長纓的少年?
他離得愈發近了,站在門口,看着裡間沉睡打鼾的宋不言有些無措。
手上還拿着半塊木枝穿着的兔架,上邊還帶了點被烤得焦黑的胸脯肉。
“跟着我們幹什麼?”
蔺如初從門後走了出來,神情戒備。
霍長纓被突然冒出來的人吓了一跳,手中的烤兔險些丢出去。
看清了人臉之後,他才松了口氣。
“姑娘莫怕,我來給你們送點吃的。”
霍長纓将手中的木枝往前一遞。
少年笑得真誠,似乎沒有壞心。
蔺如初伸手接過,這隻野兔本就不肥碩,如今就剩半個骨架,粘連着點胸脯肉。
“有吃的?”宋不言聞聲睜了半隻眼,一看這幹柴般的兔架,又閉了眼,哼哼道:“真是好生大方。”
霍長纓有些不好意思,尬笑幾聲:“我隻分到這麼多……”
蔺如初笑了笑,扯了一小塊兔肉下來給他,“多謝長纓小哥,一起吃點吧。”
“哎,好。”霍長纓看起來也是餓極,将那兔肉往嘴裡一丢,未嚼兩口便已吞下。
蔺如初見他将那口兔肉咽下,才又撕肉拆骨分給宋不言,今日多少也算沾了點葷腥味。
“長纓小哥深夜來找我們,不是為了送點吃食這般簡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