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崎岖,多有彎繞,加之雨後路途泥濘,他們迷迷轉轉走了半日,總算在天色漸黃時,将腳下的路走到盡頭。
眼前不再是幽密的山林,而是一處令人豁然開朗之地,放眼望去,一片如雲般的樓宇亭台層層升高,巧借山勢而築,錯落有緻,壯麗恢弘。
若非當年一場久燒不滅的山火,燎去了此間的雕梁畫棟與碧瓦朱甍,不知如今這裡該是怎樣的榮光。
離他們不遠的一處殘墟上,正有幾人圍坐着一堆篝火,火上架着一隻剝了皮的野兔,炙烤得脂油劈啪作響,其中一人身上的衣衫還兜了些青翠的果子。
宋不言十分欣喜,“可算是見到其他活人了!”
蔺如初不善攀談,這一路上,除了有關無相山的消息能夠引起她的興趣,其他的她都是敷衍以對,寡言少語。
宋不言憋了滿腔的話沒人唠,早就憋壞了,如同一鍋即将沸騰的水,卻始終冒不了泡。于是他一見着人,便不顧腿腳的酸痛,小跑着過去了。
那幾人聞聲看來,有人神情淡漠,有人面露戒備,隻有身上兜着青果的少年朝他們招手示好。
“你們也是來尋寶的?”少年問道。
宋不言疾步過去,正想展露自己的友善與之攀談,篝火旁另一人便出聲譏諷:
“喲,瞧他們倆這組合,風流書生和美貌婢女,長纓小子,你說他們是來尋歡也好,尋死也好,總歸跟尋寶沒啥幹系。”
蔺如初雖落後幾步,但也聽得清楚,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衫。
唔……跟宋書生那身光風霁月的月白儒袍比起來,自己這身洗到發白的藍灰衣裳是有些老舊。
但也不至于像個婢女吧!
好歹也是個護衛什麼的吧?
宋不言刹住腳步,斂起笑容,眼睛上下左右打量了他們幾眼,“那你們又是什麼組合,孤寡鳏獨還是老弱病殘?抱團來此……了結殘生?”
蔺如初撫掌一笑,看向出聲譏諷那人。
那是個老叟,面容尖酸,雙頰通紅,手上拿着個酒葫蘆,時不時往嘴裡咂摸兩口,喝得兩眼濁濁,一身酒氣五步開外都能聞到。
四人原本兩兩相對而坐,老叟對面就是名喚長纓的少年,眉目稚嫩卻舒朗;
左側則是一灰衣男子,此時已扭過身子看向宋不言等人,不同于老叟的刻薄和少年的英氣,他年過不惑,長了張敦厚方正的闊臉;
老叟右側則是一身姿豐腴,面容姣好的紅衣女子,正俏目圓瞪,顯然被宋不言的話激怒了。
不得不說,宋書生這番回嘴,倒是有些精準。
“臭書生!敢罵老娘,看我不把你的賤嘴撕爛!”紅衣女子怒然起身,右手按在其腰側的軟鞭上,蓄勢待發。
“别别,炎霞姐,别沖動,”長纓急忙起身攔住,懷中用衣衫摟着的果子險些兜不住,“是我的錯,是我不該出聲招惹。”
又向蔺如初和宋不言連聲賠罪:“冒犯了兩位,實在是對不住,我這裡摘了些果子,雖不好吃,但勉強能果腹解渴,全給你們當賠禮了。”
“誰稀罕你那點破爛果子……”宋不言冷哼,雙手交叉在胸前,擺明了不會去接。
少年淳樸,看了他們兩眼,認定蔺如初應該好相與一些,便将那些果子囫囵地塞給了她。
蔺如初被果子堵了個措手不及,手忙腳亂地攬住了,心中知曉此事非因他而起,不欲為難他,便朝他小聲道了謝。
既然其他人不歡迎,那走便是了。
轉身欲走前,蔺如初又看了眼那出言不遜險些挑起紛争的罪魁禍首。那老家夥竟已眯起眼睛,小憩起來了。
天色昏黃,當務之急是尋個可以避風的過夜處,然而,蔺如初他們二人就近尋了幾間屋舍,發現都早已無法住人。
這裡的房屋靠近山門,放在當年,應該隻是守夜人住的,是以築房的木材都不是太好。
常年的風吹日曬,早已讓梁木腐朽,搖搖欲墜。
“也是,都過了百八十年了,但凡有間屋子能住,方才那幾人也不會在那裡坐着了。”宋不言早就走得累了,垂頭喪氣,隻想有個地方好好歇下腿腳。
蔺如初将果子分了分,安慰道:“天還沒完全黑,咱再往前找找,我看那邊似乎有幾棟小樓尚可。”
宋不言咕哝着應了,接過果子大喇喇地往嘴裡一丢,嘎嘣一聲脆響,而後整張臉皺起,呸呸幾聲,将嘴裡的果子吐個幹淨。
“難怪拿果子做賠禮!又酸又澀的!他若有心賠禮,合該拿那隻烤野兔!”
“有得吃就不錯了,也省得你我啃幹糧。”蔺如初再次撫慰道。
累得口幹舌燥的,還挑什麼口味呀。
她拿起一顆果子便啃,才一入口就皺起眉頭,而後緩慢地咀嚼了幾下,為了不讓自己剛出口的話太過打臉,深吸了口氣,艱難咽下。
這果子……也太生津止渴了。
入口酸苦,回味辛澀,這味道,簡直像極了她的人生啊。
蔺如初從行囊裡拿出一張幹巴巴的餅子,掰了一半,遞給宋不言。
“要不,咱還是吃這個吧?”
……
兩人一邊啃着餅,一邊沿着山路上行,一直到了方才看到的樓閣前才停下。
房門緊閉,裡間一片漆黑。門前,有早已燃燒殆盡的斷柴,經過雨水沖洗,隻留下一地黑黢黢的痕迹。
看來确實是個能住人的地方,并且已經被人住過了。
隻是不知道裡面還有沒有人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