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若是我得了不治之症呢?”小紅央直起腰闆,認真地看着身旁的姑娘,不願錯漏她的每一絲神情變化。
“生病了就乖乖治病,咱無相門有齊先生和一衆醫徒在呢。你忘啦?上回你着了涼,自己還未察覺呢,你的方師兄不就先發現了?抓着你去喝了姜茶,又給你開了驅寒的藥,你的病症才發作起來就被壓了下去,睡了一覺便大好了。”江夢輕輕拍着小姑娘的手,安撫着她沒來由地胡思亂想。
“我說的是,不治之症!治不好的那種,用最好的藥也隻能吊着一口氣,體虛氣弱,常年下不了床,再過幾個月就會一命嗚呼魂歸西天的那種病!”小紅央倔強地強調道。
江夢沒有立刻回答,而是有些奇怪,現在小姑娘家家的腦子裡都裝了些什麼,胡思亂想都如此具體麼?
“那……那也要盡全力醫治呀,若齊先生說治不好,我也仍會替你去尋其他的大夫,去找更多更好的藥。”江夢認真嚴肅地看着蔺如初,并不因她年紀還小就随意哄騙,而是鄭重地對其許下承諾。
“我就希望我的小紅央呢,可以忘記從前流離失所時受的苦難,在無相門中健健康康、快快樂樂地長大。而且呀,你在岐黃之術上如此有天賦,姐姐也希望你跟着齊先生好好學習,以後還可以幫助更多的人健康快樂地活着。”
面對她的殷殷期盼,小紅央卻覺得心髒狠狠瑟縮了一下,不敢回以同樣的赤忱。
她并非有天賦,而是齊先生所教的東西很多她都在另一個地方學過了。
她垂下眼眸,仍不死心地試探道:“我以前流浪的時候曾聽說過,無相門什麼疑難雜症都能醫治,是因為門中有個寶貝,可以醫治百病還能起死回生……江夢姐姐會為了救我,請門主拿出此寶嗎?”
江夢嘴角的笑容愈發深了,“說你傻你還真是不聰明啊傻丫頭,那都是江湖傳言,豈能當真?咱無相門中最大的寶貝就是每一位先生,每一位弟子,無相門之所以可以如此壯大,不過是因為每一次遇到棘手問題,我們都從不推诿,而是齊心協力去解決。”
“可是,我聽說多年前有個皇親國戚途徑此處,忽然暴斃而亡,人都躺棺材裡了,還是門主拿出了寶物,将他從閻王爺手裡拉了回來。”
江夢此時心境已松了許多,她揉了揉小紅央粉團子似的臉,“最大的傳言就是從這位貴人傳出來的!他那時其實沒死,隻是上了年紀,痰迷心竅,昏了過去,脈搏極度微弱,尋常大夫都号不出來。當時我爹年紀也還小,不知當中緣由,隻覺得貴人既已無生息,怎的還面色紅潤呢?他覺得古怪,便跑回門中請教齊先生,齊先生細細聽完他的描述,當下就斷定,這人沒死!”
“後來,齊先生拿着醫箱一路飛奔,可算趕在人家蓋棺前到了貴人府邸,為他施針通氣,要不然呐,即便那貴人一時半刻沒死,這棺木一封,他也活不成了。于是呀,那貴人醒來後便四處跟人說,他原本都在閻王爺那兒報到了,眼見着生死簿上自己的名字都被勾掉一半了,忽然!一道神光降臨,将他從地府裡拉了上來。”
江夢說得繪聲繪色,跌宕起伏,小紅央聽得入了神。
“不過,要按他們的說法,無相門中有‘起死回生的寶物’倒也沒錯,這寶物不就是我們齊先生嘛。可齊先生本事再大,也不能讓死人複生,他能救死扶傷不過是因為他學識淵博又見微知著,而且還仁慈良善。”
江夢越說越覺得樂不可支,她小時候聽她爹說這些故事還不覺得有多了不起,長大了後聽了那些五花八門的傳言之後,才知道一件平平無奇的事竟能被外人說得如同話本一般。
小紅央卻笑不出來,心中原本堅信不疑的某些東西忽然瓦解,她讷讷出聲,“所以,其實根本就沒有什麼能讓人起死回生的寶物……”
“是呀,哪有這麼玄乎的東西,即便是有,又怎麼可能落在我們手裡?”
“那為什麼不去澄清呢?這些流言到處亂傳,平白惹得許多人對我們虎視眈眈,不懷好意!”小紅央急切問道。
江夢無奈搖頭,“這如何澄清得了?流言傳到這種地步,即便你說是假的,人家也當你有三分真,越描越黑罷了,還不如索性不管,再過些年,這些閑談也就淡了。這江湖,最不缺的就是新鮮事兒了。”
小紅央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心裡是一種難以言喻的複雜心情,她沒有心思再同江夢閑聊,随口說了句自己還有功課尚未完成,就倉皇而逃。
她飛奔回自己的屋内,拴上門闩,撲到桌案前,研墨提筆,草草寫了一封書信,她的字迹雖然稚嫩卻也清晰,寥寥幾句就将自己所知述說完畢。
寫完之後她以指吹哨,不一會兒,一隻雀兒受召落在窗邊,她将信紙卷成細條,塞入雀腳上的小竹筒裡,又急急忙忙将其放飛。
她要以最快的速度告知她師傅這件事,不是齊先生,而是……她遠在渡厄谷的那位師傅。
一陣清風吹散夢境,蔺如初被輕拍喚醒,她捏了捏鼻根,艱難地睜開澀痛的雙眼。
這一次醒來,她與夢中小紅央的情緒似乎聯結得更加緊密了。
她仿佛能夠切身體會到,百年前那個小姑娘日日夜夜所經曆的驚慌與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