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阿妙阿妙阿妙!
他瘋瘋癫癫地在四周摩挲,他的阿妙在哪裡,在哪裡?失去了眼睛的他,找不到他的阿妙了。
小石榴看他跌跌撞撞,在地上爬滾的樣子,嫌惡地蹙眉,“真醜陋。”
他摸到一隻冰涼的手,那是他的阿妙。
他松了口氣,露出一個期待的笑容。因為他流着血的眼眶,再加之幾乎裂開的身體,這個笑讓人看了驚悚惡心。
與其讓阿妙殺他,不如他殺了阿妙,他們在黃泉裡再相見吧。
他在妙元君的的身上摩挲,隻要找到鎖鍊在她身上殘存的傷口,就可以一擊斃命。他摸到一處凸起的傷口,臉上喜悅還來不及完全浮現,一把匕首抹過他的脖子。帶着笑容的頭顱,滾到小石榴腳邊。
妙元君,醒了。
她丢開匕首,對小石榴道:“多謝。”
小石榴輕輕“嗯”了聲,随即把腳邊的頭顱踢向妙元君。
元君初醒,身上常年被鎖鍊紮穿的傷口還沒有恢複,肌膚也呈現出死氣的灰白。而她的眼眶,依舊是空洞的黑。那雙眼睛,怕是再也好不了了。
小石榴在她身上看不到記憶中那個天極三仙的影子。
“好久了,沒人和我說話了。”她甩甩手腕,三百來,她第一次這樣輕松。被囚禁三百年,她失去了眼睛,卻修煉了心眼。
于是,她“看”向那邊的妖族姑娘。
她綻放一個輕松豁達的笑,“我記得你,我在夢中見過你。”她的笑容純粹幹淨,即便深陷泥濘三百年,她也沒有因此失意,因此沉淪,妙元君沒有因為苦難而堕落。
小石榴仿佛又見到了,那個超凡脫俗,令人心悅誠服的妙元君。因為妙元君的笑容,小石榴内心的暴虐也漸漸平息。
小石榴彎了彎眉眼,“恭喜元君,重獲自由!”
“恭喜我,重獲自由。”她甩開身上殘餘的束縛,腳尖觸碰到地上的頭顱,她停住了。不過很快,她再次恢複爽朗,“跟我一起走吧,歲禧妹妹,我帶你玩。”
歲禧,小石榴對這個名字還是有些陌生。
在臨走之際,妙元君的耳邊聽到那個溫柔的聲音,她眼前似乎又浮現那天的場景。
——謝你我相遇之緣。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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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雕碎裂,小石榴看到冼灼在等她。于是她笑嘻嘻地張開手,讓他接住自己。
冼灼熟練地接住她,探查她的氣息,小石榴已經恢複了。他松了口氣,放她下來,這時,他注意到後面的妙元君。
妙元君身上殘餘的黑氣會侵蝕她的根基,冼灼順手清去了黑氣。
妙元君對他擺了擺手,有些調皮的樣子,“好厲害的後生,你是哪家弟子。”
“在下青城山掌教坐下六弟子,冼灼,見過元君。”
她恍然大悟,“原來是溯晖真人的弟子,難怪呀。”
“元君現在有何打算?”
“回家呗,我好久沒見師兄師弟了。”
冼灼沉默了,元君被困太久了,消耗太大了。現在的元君,無法渡過天塹的,她會被天塹的霧氣絞殺。
元君不會不知道這件事。
妙元君狡黠地看了眼他身邊的小石榴,豎起食指,示意他勿要多言。
“隻可惜,現在不能帶歲禧玩了。”
小石榴大方道:“以後我去天極找你玩,但你要叫我小石榴啊。”
她恍然大悟,“你是石榴妖啊。”
小石榴糾正她,“是天賦異禀的石榴樹妖。”
“好好好,天才樹妖,我們以後在仙塵界再見——”她乘着風,向仙塵界的方向出發。即便很遠,小石榴都能看見她臉上的喜悅與期待。
元君,總算可以回家了吧。
冼灼一言不發看妙元君遠去,許久,他對着遠方彎腰揖禮。
小石榴忽然想到,地上的人怎麼辦?
“放心,他們的記憶保留不了多久,醒來後很快就會忘記。”
沈心韻率先醒來,她因為是夢主,所以醒得更快。
夢與現實交接,兩邊的記憶沖擊,她緩緩露出一個自嘲的笑。而她前面,是那兩個人并肩而立,她知道,那對兄妹跟她不同,他們是來自天上的神仙。
“咳咳,”她站起來,整理好儀容儀表,依舊是那個令人仰慕的沈家大小姐,“妹妹,可否借一步說話。”
小石榴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地上的人,跟她去了。
她們走到了一處角落,距離冼灼他們有段距離。
小石榴:“你想說什麼?”
沈心韻看着她黑白分明的幹淨眼睛,一種惡意漸漸升起。小石榴看她一言不發地盯着自己,蹙眉道:“你不說我就走了。”
沈心韻心裡的念頭随風一樣散了,她跟她糾結什麼,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傻子。她湊近小石榴,在她的耳邊說:“你喜歡你的哥哥。”
小石榴讨厭别人在她耳邊說話,立馬跳開,“說話就說話,别動手動腳。”
沈心韻半是高高在上,半是戲弄憐憫,“妹妹,你心性幼稚,知道如何去喜歡一個人嗎?你知道你的心意會不會被人厭煩嗎?你什麼都不懂。”
小石榴聽到她說“幼稚”,瞬間就生氣了。但沈心韻又道:“妹妹,你喜歡你兄長,但你的兄長呢?男人是不會喜歡小孩的。”
“有病!”小石榴聽懂了這個人就是在戲弄她,才不要聽她繼續發瘋。
她揣着不滿跑開,她邊跑邊想,沈大小姐終于還是瘋了。
沈心韻面無表情地僵站着,她感覺到,有部分記憶在消失。有些人,本就不該見面,不過是回到了起點。
冼灼問她:“沈小姐和你說什麼了?”
小石榴本想控訴沈心韻罵她,但看到他的眼睛,心裡升起一股怪異,她不想把沈心韻的話告訴他,隻說:“她在胡說八道。”
地上的兩個人也要醒來了,小石榴拉着冼灼跳上屋頂,“快跑呀。”
沈心涵渾身無力地躺在地上,他看見屋頂那個身影,與那天的黑衣人重合。
霍執問他:“你哭什麼?”
他抹掉眼淚,“沒什麼。”
雖然瞧不上這樣不長進的傻子,霍執還是勉為其難地寬慰一句:“等你回去後,說不定家産還是你的。”
沈心涵還帶着嗚咽的聲音說:“我姐姐想要的。”
“……廢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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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石榴腦海裡還停留着沈心韻的話,她不想去想,但那些話就跟長了腳一樣出來晃。
冼灼這邊買了艘船,帶着小石榴劃船玩。
小石榴一下接一下地扒拉船槳,有氣無力:“小道士,你會不會覺得我很麻煩,你出來曆練,還要照顧我。”
“怎麼會?”冼灼驚訝她怎麼這麼想,“有小石榴在我很開心,或者說正因為有你在,我才這麼開心。”
小石榴一怔,久久不能言語。
他想了想,解釋道:“我是六弟子,但上面的幾個師兄都很忙,而真皓又毛躁,我要擔着師兄的責任,所以在你來之前,都沒什麼人陪我玩的。和小石榴一起很輕松,很有趣,我很喜歡小石榴。”
小石榴聽到這裡立刻上去趴在他懷裡,“我也最喜歡小道士了!”
他空出一隻手拍拍她,“我也最喜歡小石榴。但是,我現在要劃船,抱着我活動不開手腳。”
“那就别管了。”
冼灼隻好放下船槳,和她一起躺在船上,任由孤舟飄蕩。
“小石榴,這次想往哪邊走?”
她雙手放在他胸口,撐起來,眼珠子轉了轉,神采飛揚,“我們順着北邊一路走,然後再回到山神廟,向着南邊走。”
“你想學元君那樣?”
“如果元君完成西行,那她一共花了多長時間?”
冼灼略微思考,“大概五十年吧。”
小石榴下決定了,“那我們就用五十年遊蕩凡塵界,然後我們就回去。”
冼灼笑道:“隻要你不嫌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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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五十載,溯晖坐下六弟子冼灼,塵世煉心,踏一場春雨冬雪,看天上人間。
歸來,大道已成,登真人位,天道敕令——潤澤萬物,德合無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