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城山——
庭院裡花瓣紛落,時有翠鳥鳴啼。這裡是青城山主峰内山,溯晖真人座下小弟子真皓的居所。
此時院子的主人正一臉憋屈正坐着抄寫符箓,而他對面的秋千上,一個人背對着他。
绯衣纏綿,青絲妖娆,僅僅是搭在秋千上的那隻手,就讓人浮想聯翩。他腳尖在地上一點,蕩起秋千,長長的卷發在空中晃出優美的弧度,露出勁瘦的腰身,以及腰間懸挂的鳳凰羽。
真皓幾次欲要張口說話,遲遲不敢聲張。他這大師兄,臉生得多貌美,性子就有多冷酷,所有師兄中,就大師兄最沒人性,心狠手辣,偏偏人又修為高深,除了師尊和幾個避世長老,大抵都不是他的對手。
又因為高深的修為,此人就更加肆無忌憚鐵石心腸。從小到大,真皓要是犯了事,或者耽誤功課,這位大師兄他是真罰啊,半點不帶虛的。
羲儀的秋千越晃越高,從高處甩到低出的帶起他的衣擺和青絲,看着真有一番随風而去的仙氣。但他面容豔麗妖娆,一雙碧瞳清幽深邃,就沖淡了這份仙氣。
似乎是注意到後面的師弟動作慢了下來,他也慢下秋千,單腳停住。他轉頭,眼神說不上冷,但看得真皓心裡毛毛的,“大師兄,怎麼了?”
羲儀的表情看不出他在想什麼,或者說他大多數都是一個随時要睡覺般的表情,但他若是突然來了興緻,說不定就揍了你一頓,你還不知道自己哪裡惹到他了。
真皓對此經驗頗豐。
“你看着,好像瘦了點。”羲儀說了句沒頭沒尾的話。
真皓内心翻白眼,可不是嘛,被你這麼盯着不憔悴才怪。但面上還是一副乖巧模樣,“有大師兄在,我這不是為了好好表現一番所以刻苦用功,所以就看着清瘦了。”
“那是我的錯覺。”他移開頭。
真皓:“……大師兄說的是,定是我不夠用功。”
他點頭,“知道就好。”
真皓狠狠畫下筆畫,就是這樣,這個人就是這樣完全不讨喜。他心裡懷着滿腔怨憤,他想小師兄了,他要溫柔和善的小師兄來教,不要這個兇殘虐殺狂。
當然,他不敢說,否則大師兄是真的敢把他丢後山風殺谷擋風刃。
羲儀見他停下了抄寫的動作,便道:“太少了?”
“不不不!沒抄完呢!”他趕緊臨摹符箓。
羲儀讓他臨摹的符箓全是高階符箓,其中大半是由羲儀自創,真皓光是看着,都感覺到其中的兇煞。真不愧是他大師兄創的,主打一個誰也别活。
“挑個時間把天寰秘境過了。”他懶散地靠在握在繩子上的一隻手,要不是真的聽見他說話,真皓以為在自言自語。
羲儀說的話,真皓一向不敢拒絕,他又下意識答應,随即反應過來是什麼,驚訝道:“大師兄你忒高看我了!”
那個鬼秘境,從小到大那麼多次,就沒一次通過。
羲儀理所當然道:“讓你抄了那些符箓,應該夠你用了。”
真皓:“那麼多我怎麼一下子學得會?!”
他疑惑:“不是讓你抄了一遍?”
真皓:“……”
是這樣的,天才是這樣讨厭的,更讨厭的是,他上面六個師兄全是妖孽。他一個心胸寬闊豁達的人,都原諒了自己的平凡,偏偏師兄們認不清現實。
他誠懇道:“其實我這樣就挺好的,有人是雄鷹翺翔九天,有人是仙鶴閑雲淡泊,我是後者。”
羲儀淡淡地睨了他一眼,一揮手,罡風迎着真皓的面刮過去,生生把他身後的樹劈成兩半,“若是失敗,我讓你當拔了毛的雞,鍋裡的。”
“……知道了。”他僵硬地吞了吞口水,沒感覺錯的話,他後背涼涼的,恐怕衣裳已經爛了。
“大師兄,我過不過天寰秘境,對你來說那麼重要?”他小心翼翼的,主要是因為大師兄難得在青城山裡連待幾個月,其中大半時間都在對他施壓。他就有些好奇,大師兄對他這麼看中的?天天盯着他學習。
“怎麼會?”羲儀很疑惑他為什麼可以說出這種話,委實自我認知不清醒,“又不是我過秘境,真皓,原來你是那種渴望他人期待的類型?”
“那你為什麼逼我過秘境!”
“你是我師弟,過個秘境不應該?”
真皓撒手不幹了,自暴自棄:“師兄,你們又不是不知道,那個秘境就是針對我。我呢,也看清了,我跟你們不同,是個普通的天才,隻想過完普通耀眼的一生。”
“不,師尊不會收一個蠢材當我師弟,你隻是太懶惰了。”
真皓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一堆符箓,師尊這麼說就算了,但在羲儀面前,他幾時敢偷懶?!一種莫須有的罪名壓在他頭頂,沉甸甸得喘不過氣。
“師兄,難道你這幾個月之所以留在山裡,就是為了罵我?”他越想越是這回事,他就是羲儀消遣的醜角。
羲儀搖頭,“冼灼要回來了,我在等他。”
“小師兄要回來了!”真皓頓時喜笑顔開,真的是頭也不痛手也不酸,就差敲鑼打鼓了,“小師兄走了幾十年,他總算想起我們了。他的塵世遊結束了,現在修為不知道多高。”
看着他這樣開心,羲儀問出了自己一直不理解的事情,“同樣是師兄,為何我回來你就沒有這般喜悅?”
真皓愣住了,一時間難以言喻的心情席卷他的頭腦,他緩緩看向他大師兄,羲儀的臉上是真的不解,以至于讓真皓都懵住了——這個人這麼沒有自知之明的?
忽然間,從天際飛來一群仙鶴,排成排,鶴唳九霄。又有鐘聲從山頂震到山腳,仙樂繞梁。
真皓回過神來,立馬跳了出去:“是不器古鐘!小師兄回來啦!”
羲儀慢了兩步,他喃喃道:“大道不器,君子不器,六師弟已登真人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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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皓禦劍飛行沖向山門,一路上風馳電掣,把邊上的仙鶴都給沖飛了,引得仙鶴一陣憤怒叫罵。
遠遠的,他看見祥雲包圍的中間,兩個人的身影。
那熟悉的秀颀背影,以及越來越近的氣息,依舊令人舒适沉迷,是萬物春生的無限生機。幾十年了,他小師兄帶着樹妖在外面浪了幾十年了,真皓想到這些年的心酸,一下子就想落淚。
但今天是師兄回家的日子,不能哭。他收回眼淚,彎起嘴唇,準備給他師兄一個熱情的擁抱:“小師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