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背對着她,很安靜地在牆上塗抹着什麼,一頭漂亮的長卷發如今被淩亂地紮起,身上的長鬥篷滿是裂紋。
這間屋子跟其餘的不同,裝潢精美,卻在周遭屍骨的襯托下透着股沉甸甸的死氣。
正對着姜薇的那面牆,被陳淵塗塗抹抹全當草稿紙。
是軍工廠,軍工廠的八點位隐藏大陣。
而陳淵,還在往外畫着什麼,同樣的圓,一環扣一環,軍工廠反而成為了圓心。
姜薇看不懂,那并不是傳統意義上的牌陣。
更像是,五行八卦。
陳淵放下了筆,輕輕歎了口氣,然後轉過了身。
她定定地望向這邊,卻始終沒有說話。
但姜薇笃定,她是在透過牆面看她。
洛懷川不可能無緣無故地将她送來這裡,他們一定是知道了什麼,尤其在亡靈序列徹底問世不再是一個秘密之後。
陳淵退開了身子,站到一邊,整個牆面上繪制的圖案在姜薇眼前盡數呈現。
軍工廠整個的大陣圓心正對着她,仿佛她就是那個圓心,整個五行八卦的核。
在此過程中,陳淵一句話也沒有說,甚至沒有哪怕一個手勢暗示,褪去昔日的倨傲後如一潭沉寂已久的幽湖。
她隻是望向姜薇,仿佛笃定她就站在那裡。
眼前的牆面忽然開始扭動,是曼陀羅花紋在緩緩流淌,它偷偷侵入帝都内部時,猶如一隻細小的蟲子鑽入髒器,呆久了卻仍然會引起不适。
它在提示她,該走了。
青色的紋路漸漸淡去,通道正在她眼前慢慢坍塌,洛懷川插入的卡牌正在一張張消失。
姜薇從一張張抽走的卡牌中逃走時,看到陳淵的房間中重疊着另外一個身影,身高,身形,同她昔日的模樣相似,那是陳淵已經存在的複制品。
在最後一株曼陀羅消弭的時候,姜薇再次回到了昏昏夜色中,那間窄到僅容她一人的小屋。
四面牆的顔色,再無任何區别。
如果卡牌可以模仿卡牌,那麼這個世界上的所有東西,是不是都可以被模仿。
她想起了那個金發少年,這麼多年,他的确在變化,卻像是一開始就挑選了一副完美的皮囊去模仿,她又想起了帝都一水兒沒有面容的守衛,如果有一天,他們從一開始的毫無生氣,到模仿并完全取代他們,需要多久。
洛懷川包括陳淵他們,也許也并不知道世界的真相,但她們已經有意識地在這個時刻暗示并提醒她,有沒有想過,帝都到底是什麼東西?
還有所謂捆綁一切的規則,到底意味着什麼?
帝都已經來此六十年,諷刺的是,亡靈序列的問世,是一個希望,但也許是一個最終毀滅的符号,完整地甚至按原來的軌迹過完第六十一年,不知道會不會成為一個奢望。
姜薇頹然靠着冰冷的牆面,她忽然發現,留給她的時間真的不多了,再不揭秘,她就快死了。
四周忽然傳來了輕微的摩擦聲,似是齒輪轉動一般。
然後,門打開了,月光落在鬥牌場上,泛着銀灰色的一片,在銀灰色的土壤裡,一個影子被拉得很長很長。
“宋西洲,你剛剛跑到哪裡去啦~牌還沒有打完呢~”
姜薇毛骨悚然,她聽見了她自己的聲音。
她想起了極北漠地中,鶴廟裡那些生着和她一模一樣臉的白色屍體,每個人看到的,都會是生着自己臉的屍體。
唯有沈知意和溫壹看到的不一樣,他們看到的是雙胞胎,從鏡子裡爬出來的雙胞胎,因為從某種意義上,他們倆已經互為對方的複制品。
帝都想要複制一個隻聽從他們指令的世界,不聽話的人,統統會被取代。
王時叉着腰,揚着下巴,褲腿卷起露出一小截腳踝,她站在門口,偏着腦袋看她,五官在臉上輕微地移動着,身體也在慢慢長高。
月光切割出的明暗分界線上,慢慢出現了兩個宋西洲,一模一樣的宋西洲。
姜薇下意識地往後退去,卻沒有如她所想的那樣撞在冰冷的牆面上,而是退入了巨大的虛空中。
四周的牆面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往後退了很大一截,房間面積驟然變大。
王時也在慢慢往裡走,門在她身後驟然關上,發出砰然一聲響。
接着,視野驟明。
眼前是一排排裝潢精美的房間,她又回到了剛才的地方,現在,她也被關在屋子裡了。
S級鬥牌場,帝都給她的定位本來就是S級。
隻是不想讓她那麼快知道某些東西才将她甩到了F級。
而現在經這麼一鬧騰,算是徹底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