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鶴連住的地方就是他探出頭來的那間房子。
房子一共三間,最外面是客廳,裡面是廁所和卧室。每一個房間都很小,家具都很破,但收拾得還算整潔。
客廳靠窗的地方有一張缺了一隻腳的桌子,缺腳下面墊了幾塊扁平的石頭,但還是會搖搖晃晃。桌子旁邊一張老式的竹藤沙發,上面的藤條斷裂、跳出來,勉強用海綿蓋着。
客廳靠牆的地方放了一張桌子、一個燃氣爐,電磁爐上放着一隻鍋,旁邊一個白瓷盤子、一隻碗、一個電熱水壺,桌子旁邊一台泛黃的冰箱。
齊鶴連平時吃飯應該就是在這裡解決。
裡面的卧室放了一張一米的小床,旁邊兩隻木椅,一隻椅子上放着衣服,另一隻椅子上放的是放在卧室的生活用品。
巴掌大的卧室裡,連衣櫃都沒有。
林伽儀記得齊鶴連最喜歡買衣服。不光是給自己買各種衛衣,還喜歡給她買衣服。她自己的衣櫃放不下那麼多,齊鶴連就在校外租了房子,小小的房間裡放了兩面衣櫃,給她買的衣服占了一大半。
可是現在,他連一件像樣的衣服都沒有。
齊鶴連在水壺裡加了水,摁開加熱按鈕,又從沒有插電的冰箱裡拿了一顆蘋果出來,洗好遞給林伽儀。
明明是再日常不過的事情,林伽儀卻有點想哭。
現在的她不是從前的她,而齊鶴連把自己弄得渾身是傷,變成了一個乞丐。
“你到底是怎麼把自己弄成這個樣子的?”林伽儀把蘋果放在旁邊,拉着齊鶴連的衣服。
齊鶴連的袖口已經磨白了,突出來好幾根線頭,沾了不少灰。
林伽儀甚至不敢想,這些時間裡,他到底經曆了什麼。
“恩菱,我不是真的變成乞丐了,我隻是暫時僞裝一下。”齊鶴連打開燈,把窗戶和窗簾都關上,這才放心地和盤托出。
“恩菱,當時他們都說你和叔叔阿姨遇難了,我不信,就自己找線索,也就是那個時候,我遇到了一個和尚。”
“和尚?”
“嗯,和尚。”
十二月二十九日,齊鶴連跟随父母前往海市看望親戚,說好的十二月三十一日回北城,然後和黃恩菱一起跨年。
齊鶴連以為這隻是再正常不過的一次短暫分離,沒有任何征兆,意外發生了。
十二月三十一日,齊鶴連在機場的電視上看見新聞:北城航天路二号院發生爆炸,後經鑒定,是黃恩菱的父母。
齊鶴連得知鑒定結果的時候,有一瞬間的慶幸。他以為黃恩菱僥幸躲過了一劫。可是整整三天,他和警方找了整整三天,都沒找到黃恩菱的線索,找不到人、找不到屍體,就跟憑空蒸發了一樣。
一開始,警方以為是綁架。齊鶴連無比希望這是一場綁架案,至少他可以籌贖金救人,隻要人還在,一切都還有希望。
一月四日,有群衆舉報,北城河裡發現一具被冰凍的女屍,胸口處有十三處被匕首捅過的痕迹,法醫推測死因是捅入心髒的那一刀。
齊鶴連不信,直到看見她的屍體。
黃恩菱死後被凍在河裡,屍體并沒有腐爛,但是後來因為屍檢被解凍、又冷藏,已經面目全非。如果不是因為從小一起長大,朝夕相處,對她十分熟悉,齊鶴連肯定認不出來。
齊鶴連頹廢了一段時間,學校不去,房間不出,父母急得請了道士來驅邪、請了和尚來開導。
齊鶴連一直都是左耳朵進右耳朵出,直到那個和尚說,“她沒死”。
那個和尚說,“她沒有死,而且,她不會死。”
她隻是因為一些原因,不得已離開原來生活的環境,遠離原來生活裡的所有人。因為她的秘密,她注定要孤獨一個人。
齊鶴連握着林伽儀的手,感受着她手上的溫度,似乎是要通過她的溫度确認她的存在:“我不想你孤獨一個人。我想,不管因為什麼,不管會發生什麼,我都不能讓你一個人。所以我休學了,來找你。”
林伽儀小小的手掌被齊鶴連的手包裹着。齊鶴連手心的溫度比林伽儀的要高,很暖和。
齊鶴連小時候學過鋼琴和吉他,後來打籃球、練拳擊,手上全是繭子,但現在的繭子明顯比以前的更粗糙了。
林伽儀想問齊鶴連,這幾年是怎麼過來的,到底是怎麼大海撈針一般找到的她。
“全國那麼大,你怎麼知道我會去哪裡?你這不是大海撈針嗎……”
齊鶴連順勢把林伽儀摟進自己懷裡,拭去林伽儀臉上的眼淚,像從前那樣,拍着她的頭,安撫她。
“那個和尚說,隻要我心誠,找到你隻是早晚問題,我相信他。當初你不是說,想去西川嗎?你又怕麻煩的,我就在想,你會不會一路從北城去西川。所以我先去了西川,然後回北城,從北城出發,往西川的方向走,從你喜歡的城市一個一個找,我想,總有一天,我會找到你的。”
“——還好,我找到你了。”
齊鶴連找了快三年,從一開始的當一個遊客,到後來把自己弄成一個乞丐,跟每個城市的乞丐混在一起,向他們打聽消息。
很多時候,他真的覺得自己就是一個乞丐,一個在全國各地流浪,蜷縮在城市黑暗裡的乞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