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什麼？”唐溪聲如蚊呐，手掌不斷顫抖，“小兜，你說什麼？再說一遍。”

尹珍寶嚎啕大哭，卻依舊咬字清晰，“你已經不是人了，已經不是了……或許從更早的時候，我見到你的時候，就已經不是了……”

“不可能！”許茫生拽住尹珍寶的胳膊把她往上扯，“你在撒謊，絕對不可能！他們答應過我，不會傷害到唐溪的！”

可事情已經發生了。唐溪想。

許茫生沒能早些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她也是。

那她現在算什麼東西呢？她現在做的這些事，又有什麼意義？

唐溪眼前一陣陣發黑，強撐着不讓自己倒下，至少不是在這種時候，不能是現在。

“直播間恢複了。”七九臉色也不好看。

如果唐溪早就不是人了，那他們變成這樣，也是遲早的事。

等了近半個小時仍不死心，堅持守在直播間外的觀衆們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情形。

不知何時換上紅色喜服的許茫生，和蓋着紅蓋頭的唐溪僵硬對拜，其餘玩家勉強挂上笑容，見證他們成婚。溪水湧動之間，漫天紅綢飄蕩，遊魂低吟，祈福歌唱。

“明明是結婚，怎麼氣氛莫名這麼詭異呢？”

“你在死人面前結婚高興一個試試。”

“隻有我覺得不對勁嗎？那個男玩家怎麼死了？唐溪殺的？”

“夠了！元啟公司賠我會員費，動不動就直播中斷，劇情還一點都不連貫。”

“元啟退錢！”

“司馬元啟，浪費時間！”

“退錢退錢！”

鬧哄哄退款叫嚣聲中，新人婚禮儀式落幕。

耳邊充斥數不清的嘈雜呓語，意識與身體不斷沉淪、下墜、漂浮，雙腳高懸難以觸底。唐溪隻覺得眼皮沉重得像墜着鉛塊，怎麼也看不清外面的世界。

“恭喜玩家完美通關遊戲‘山神’，相信你已經作出了正确的選擇。”

對了，她還在通關，她要出去救人……要出去才行。

手心被小塊堅硬碎片戳得生疼，唐溪恍惚間意識到，她在副本結束前一秒果斷接管權限，現在應該已經是遊戲管理員了。

“唐溪！”

她猛地起身，大口呼吸新鮮空氣，入目是圍繞在身邊滿臉焦急的同伴。

唐溪低頭看向自己的雙手愣住。

為什麼她還沒有離開遊戲？按照許茫生所說，要想離開遊戲世界，有三種條件：利用初始技能、摧毀遊戲世界、或者成為遊戲管理員。

“小緣姐，”尹珍寶說，“還有一件事沒來得及告訴你。”

衆人停留在一片白茫茫的空間内，所有景象飛快搭建構造，遊戲場景加載速度追不上玩家登錄的速度。

唐溪似有所感地望向她，頭頂用“造物”捏造的遊戲ID早已消失，而尹珍寶等人各種奇特的ID在她眼中，已然變成有名有姓的簡短文字。

“我知道，覺醒的NPC能夠看到真實姓名，包括NPC和玩家。”唐溪說道。

尹珍寶抿緊嘴唇，神情嚴肅地看着她。

“我接受自己變成數字生命的事實，承認新身份、新物種。但我依舊是一名接受過良好教育的人類，擁有人類的智慧和尊嚴。”

唐溪的聲音很輕，卻重重落在衆人心頭。她的語速很快，需要趕在副本完全加載完畢，直播間開放之前說完這番話，并迅速脫離大衆視野。

“所以，我不在乎自己是遊戲管理員，數字生命，人類，或者其他什麼東西。隻要能夠結束遊戲，将罪行公之于衆，那犧牲就是值得的。”

唐溪這個時候才得知全部真相。她的人生似乎從來都不是什麼爽文小說，而是一場徹頭徹尾的陰謀。從她入職元啟遊戲那一刻，就已經開始了。

更可笑的是，就是這樣的一個人，所做的一切，竟然是為了救出那些和她一樣陷入水深火熱之中的夥伴們，以及在角落裡滋生出自我意識的數字生命。

尹珍寶想，她可能一輩子都做不到這種地步。

可那個人隻能是她，也隻會是她。唐溪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她不斷地被打倒，站起來，再被打倒。

唐溪說：“我無力改變他人，能掌控的，隻有自己。”

于是她毅然決然地放棄作為人類的軀體和肉身，投身另一片冰冷的矽基世界。至少此時此刻，那裡還有她的愛人。

另一道聲線傳入腦海，打斷唐溪的思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