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大風起,才将轉暖的天氣又冷如嚴冬。
宋瑤在巴掌大的臨時監牢中,找到一處稍微幹燥些的角落,那裡有半塊平展的青石,正好可以站住腳,她踩在上面,可以暫時離開肮髒潮濕的地面,站累了就往後面的木欄杆上靠一靠。反正就隻有一夜,明日她就要被押上刑場,堅持這一夜,比蜷縮在地滾得一身泥水要好得多。
她在監牢中等詹飛揚派人來審,沒有想到,來的是吳恪。
吳恪未着甲胄,但神情嚴肅,他站在牢房外,居高臨下看着宋瑤,好一會兒才問:“你可知軍中如何對待奸細?”
宋瑤答道:“殺了我吧,劉會不是奸細。”
吳恪問:“何處派來的奸細?刺探到什麼情報?傳遞了什麼情報?”
宋瑤本已準備好的說辭說不出口,索性把眼一閉,道:“我是楚國派來北周的細作,為打探嶽州軍情而來。因進不了軍營,劉會嚴守軍紀,嘴嚴得很,隻能從軍中來采買肉菜數目估算軍中人數,平日出行時所見的軍營駐防,從鄰居家中從軍兒郎出征的日子推測出兵情況。把消息放在竹筒中,放到河中。至于是誰接了消息,我不知。”
“你在陽城被俘,怎知自己會到嶽州?”吳恪又問。
宋瑤說:“我到嶽州後,才有人向我下令。”
“誰下的令?如何傳令?”
“不知是誰。來嶽州的船上從包袱裡發現一張紙條,讓我來嶽州刺探軍情。”
“東西呢?”
“燒了。”
宋瑤答完等了好一會兒,并不見吳恪反應。宋瑤擡眼去看他,見他立在那裡一動不動,似乎笑了一聲,道:“反正就是難以查證。”
他又問:“若要刺探軍中情況,當時留在西路軍中不是更加方便?隻需接近賀嵘,或者我。”
宋瑤答道:“我本來是想搭上賀嵘的,都快得成了,卻出了個張雲秋,我若留在他身邊,張雲秋必定防着我,我絕對不可能跟着他到軍中,又哪裡能探得什麼消息?遇到劉會是個意外。因為走得突然,賀嵘那裡我沒有弄到什麼錢,過不下去了,正好遇到劉會,就先過着再看,沒想到他從軍了,還走得還不錯,這算是意料之外的驚喜吧!”
她的嘴角翹了個極微弱的弧度,眼中柔情難掩,說道:“将軍,我已認罪,請按軍法殺了我吧,劉會什麼都不知情,是我騙了他。”
吳恪不再緊緊追問,反而不急不忙地開口道:“既然如此,你又為何在劉會行刑時認罪?”
宋瑤一時啞然。
作為一個成功的細作,為什麼要救被自己蒙蔽的敵人而暴露自己?
吳恪不再糾結此一項,轉而道:“殺了你,劉會也脫不了罪。他是他,你是你。更何況,大周有連坐之法。你不僅沒救下他,還把你自己搭進去了。”
宋瑤聽他這話,有些發蒙。
吳恪繼續說道:“你做這些都沒用。”
宋瑤猛地站起身,急道:“他們要細作,我就是細作!是我洩露了軍情,劉會是清白的,他全不知情,他為大周……”
“劉會已經認罪伏法。”吳恪打斷她道。
宋瑤呆呆地看向吳恪,怔在那裡,似乎一時間沒懂吳恪這話的意思,好一會兒,她那雙瑩瑩的雙眸中,淚珠一滴一滴落下。宋瑤慢慢蹲下,抱住自己的腿,把頭埋在膝間,蜷縮成一個初生嬰兒的姿勢,哭得無聲。
吳恪看了她一會兒,說:“軍中的女細作,想痛痛快快一死了之,恐怕不容易。”
宋瑤想起詹飛揚的那隻手,漸漸明白了吳恪的意思,思索片刻,她仰頭望向房頂。
吳恪似是早料到她的心思,說:“為了防止犯人自絕,牢房頂上都沒有挂腰帶的地方。”
宋瑤呆呆地問:“那我還能怎麼辦?”
吳恪說:“我可以替你脫罪。”
宋瑤驚疑地望向監牢外的這個人,光線從狹小的窗口瀉進來,勉強勾勒出吳恪的身形,個子高瘦,束腰上挂着一塊乳白的蘭花玉佩,氣質全不似軍中兵勇的粗蠻,更像個清雅的文人,他的臉隐在暗處看不真切,能感受他目光正落在她身上。
吳恪說:“詹飛揚不審不報,鄂州暫不知劉會為何而死,若報上個‘為國捐軀’,他母親說不好還能得一份撫恤。你救不了劉會,但可以試試救下他母親。”
宋瑤經他提點,想明白其中關節,面色一變,揚起臉問道:“為什麼救我?”
吳恪停了停,歎道:“人命寶貴,勿要求死。事在人為,總會有一線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