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看了一會兒,城外的炮聲越來越近,他們從嶽陽門一路跑來,已轉到南熏門,青山俊林中宿鳥驚飛,暗處也不知藏了什麼。
城頭上備戰的軍将已就位,一個全副铠甲的将士見到宋瑤二人,頓時大吼道:“什麼人?”
馮光忙跳出來,站在火光下,說:“我是殿下身邊的親随。”說着捧起胸甲給那人看。宋瑤這才注意到馮光竟然不知從哪裡扯了一件親衛的铠甲穿上。
那将士說:“快,下去!這裡不是你們呆的地方。”
馮光問:“殿下在哪裡?”
“剛朝西邊去了。”那将士說罷轉頭去調兵。
宋瑤馮光從城上下來,下了馬道,有一片陰影,宋瑤跟着馮光身後,察覺到那陰影中有人,上前一步把馮光往後一拉,擡手便把匕首一揮,正巧擋住了偷襲過來的一刀,那人退了一下,又極快的上前來,一掌劈掉了宋瑤的匕首,把宋瑤捏在了手裡。
那邊馮光被宋瑤猛地一拉,竟從馬道上摔下去了,等爬起來一擡頭,看見宋瑤被一個小兵捏着脖子,從暗處推出來。
馮光大叫一聲:“大膽!你知道她是誰嗎?敢傷她,殿下讓你死!”
他這一聲不喊還好,那人一聽登時冷笑一聲,說:“開城門!不然我殺了她!”
宋瑤被身後人推到城門下,周圍聞訊而來的兵将舉着火把将他們團團圍住。
馮光快哭了,說:“千萬别動,别動!”不知他是讓宋瑤别動還是讓這挾持的周兵不動。他忽而反應過來,轉身飛快地跑掉了,遙遙喊了一嗓子“我去找殿下!”。
相比于馮光的驚惶,宋瑤這一刻非常平靜,她睜着眼睛,直愣愣看着前方紛亂的戰火,與記憶中的畫面重合,火光中母親看向她的眼睛黯了,楚軍的大旗成了這一幕的背景,耳邊不知誰在凄厲地高喊:“快逃!活下去!”
可惜她沒有跑掉,她用盡了自己所有的力氣,也沒能追上父親和姐姐騎着的那匹黑色的馬,雪白的馬蹄在黑夜中如翻飛的白-粉-蝶,輕飄飄地,離自己越來越遠。
終于,她跑不動了,立在原地,轉過身,等待她的是火光中閃着血光的铠甲和兵刃,還有那滿臉血污如同惡鬼般的同胞。
“我娘是楚國人。”她的聲音在發抖。
兜頭罩下的布袋讓她眼前的一切都變得漆黑,就從那一刻起,她眼前似乎蒙上了一層薄紗,濾過動人的色彩,隻餘下無味的掙紮。
一幕幕往事在眼前閃過,宋瑤覺得累,掙紮耗費了她所有的信心和希望。賀嵘帶給他希望,卻又把現實血淋淋撕開來給她看,告訴她,她不過是個無有歸宿的掙紮求生的蝼蟻;劉會給過他希望,可他自己求生尚且艱難,依舊留下她孤零零一個人。
那麼累,那麼累,或許死了還輕松些。她仿佛受到蠱惑,竟把身子朝前湊上去。
身後人一把抓住她的頭發,亮出她細弱的脖頸。
她脖頸上一涼,覺察到熱乎乎的東西順着脖子往下流,從幻覺中回到現實,一股腥熱的氣息沖散了蒙住她眼睛的灰霾,她看清了眼前的一切----一個身着戰袍的少年騎在健美的大馬上,朝自己沖來,青色的劍鋒在她眼眼前劃出一道漂亮的弧線,霸道的殺氣襲來,逼迫她把眼睛睜得更大----就要死了嗎?
利刃破肉碎骨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緊接着一腔子熱血噴濺在她身上,宋瑤被這種粘稠腥熱的觸感激得毛骨悚然,更被眼前這鮮紅的血迹驚呆,她看見停在她頸邊雪亮的劍鋒----是一種難以言明的青色,正要低頭去看身後那人,卻被人兜頭抱住,一個聲音從頭上傳來:“别看。”
宋瑤聞到一股熟悉又陌生的氣味,就同多年前,她站在雪地中等到歸家的父親,一頭紮進他懷中,從父親鬥篷裡騰出的溫暖的氣浪一樣,熱騰騰又髒兮兮的味道。
她擡起頭,看清了,是李由桢。
宋瑤分不清這是夢還是事實。
等她醒來,眼前是一片黑,窗上印出朦胧的火光,宋瑤似乎又聞到那腥熱的血的氣息,她跳下床,沖到門外,仍是穿梭的兵卒和烈烈的火光,她在來往紛亂的人群衆尋找。
“宋瑤。”有人從背後喊她的名字,宋瑤轉過身,看見一團火光中,一身紅袍的李由桢端坐在馬上,他已經卸甲,高束在頭上的金冠在火光中閃動着微紅的光,手中挽着六鈞彎弓,清瘦的身影與宋瑤記憶中那個射下紅纓的少年重合。
宋瑤眼中一亮,忽然湧出淚意,朝李由桢跑過去。
李由桢看見宋瑤眼中溢滿了從未有過的欣喜和信賴,有些意外,忙翻身下馬,迎上去,問:“怎麼了?”
宋瑤望着他,目光略茫然,也不知片刻前為何會将他當作從天而降的救星。此時恢複了平靜,說:“我以為你走了。”
李由桢一笑,想伸手摸她的頭,可手上都是血,忍住了,笑道:“嶽州城在我在,我就是要走也帶着你一起。”
宋瑤眸光倏然一亮,眼中竟含了淚。
李由桢不明白這淚的緣由,隻一把攬住宋瑤,把她抱進懷中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