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愛人永隔,生活早就在與她離别那刻分崩離析,腦中記憶仿佛隻剩下最後握着她手時窗外沉沉的暮色,随着懷中漸冷的身軀,永遠墜入黑暗之中。
“青寐,你跟我說實話,你真的見過榕兒嗎?”楚麟将身姿放低,迫切地看着楚青寐,幾乎哀求般追問。
她當然不是這麼說的。
李知榕似乎沒有楚麟愛得那麼深,生孩子,也隻當是人生的一種曆練,命丢了,被鬼差勾魂至地府時還哈哈大笑,感歎這一輩子活得真是精彩。
她走得極其灑脫,幾乎可以說是絕情,毫不在意剛出世的孩子和近乎崩潰的楚麟,隻當人間夢一場,轟轟烈烈愛一回,便也隻是這一回。
被地府關押這些年,很是樂得自在,這裡一切的場景都令她感到稀奇,每日樂此不疲地在地府内亂轉,閻王令她去投胎,更是豪不猶豫地豪飲三大碗孟婆湯,迫不及待地奔赴下一場人生冒險。
楚青寐見到她,就是她要喝孟婆湯之前。
楚青寐遺傳自楚麟的強大靈力,一出生就能力非凡,年幼時楚麟隻忙于鑽研禁術,自己無人看管,經常偷偷溜至地府四處亂轉偷看。
因與楚麟常年東奔西竄,躲避鬼差追查,楚青寐十分熟悉如何隐蔽自己的身形,再加上自己身材瘦小,不易引起注意,進出地府如入無人之境。
那日李知榕在奈何橋邊,鬼使神差地看見了他,鬼鬼祟祟站在角落裡的一個瘦小身影,以為自己藏得很好,大半個腦袋露在外面卻不自知,一雙還未長開的狐狸眼,尚不知掩蓋鋒芒,直直地盯着她看。
血脈好似人與人之間那根剪不斷的線,二人仿佛心有靈犀般,一下子認出彼此。
明知自己的親生母親就在眼前,楚青寐卻不敢輕易現身,隻能瑟縮在暗處,與她遙遙相望。
二人并未有過哪怕一刻的相處,許多可能會發生的事在他小小的腦袋裡幻想,他想去沖過去摸一下她的臉,觸覺會不會跟夢裡一樣柔軟,如果她沒有死就好了,如果她能陪自己就好了,她會不會握着他的手,在他因恐懼而無法入睡的夜晚,輕聲哄着他,給他唱歌。
李知榕久久地望着不遠處因營養不良身形格外瘦弱矮小的小孩,眼眶微紅,她嘴角揚起極其燦爛的笑容,大喊了一句:“要活得開心幸福啊!喜歡的人就去追,想做的事就去做,生活不是鎖在條條框框裡的金科玉律,不需要恪守成規,大膽去闖啊!”
說完就頭也不回地走向奈何橋。
楚青寐小小的身軀像被定住一樣,嘴裡不斷默念着她說的話,女人遠去的背影在他瞳孔内漸漸縮小,那時的他還不能理解這些話,隻是想牢牢地刻在腦海裡,再有痛苦時可以掏出反複咀嚼溫存。
楚麟後半輩子近乎癫狂地要把李知榕尋回,若被他知道她如此灑脫,早已将前塵往事放下,怕是會當場走火入魔。
楚青寐笑得有些惡劣,上揚的眼尾被烈火渡上一層金光,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擦着長鞭,翻騰的細小雷電忍不住吱吱作響。
楚麟還在不斷哀求,對李知榕的愛意早已變為執念,似乎是不達目的不罷休。
“可能是這麼說的,但也可能不是。我記不清了。”楚青寐悠悠開口,氣死人不償命道。
“好孩子,你好好想一想,你仔細想一想啊。”楚麟說。
“我還記得你剛出生的時候,全身通紅,安靜地躺在榕兒懷裡,她就這麼去了,隻剩我跟你相依為命。”男人又打起感情排,試圖拉近二人的距離。
楚青寐當然記得他是如何把自己帶大,那些因他陰晴不定的情緒而擔驚受怕的日子,像夢魇一樣總在他腦内盤旋,好在他已經長大,不需要再當男人随意地給他扔些吃食,不耐煩的眼神終于落在身上時,哄騙自己那就是愛,
楚青寐打了一個哈欠,朝懷中卷軸一看,故作驚歎道:“哎呀,都這個時候了,是在抱歉了父親,我還有公事要辦,您千萬保重身體,有空了我再來看您。”
說罷轉身便走,身形瞬息間消失在當場。
“青寐你回來……青寐…楚青寐!你這個怪物!你生來晦氣,克死你媽,你無心無情,永遠也不會有人愛你!永遠也不會有人愛你!”
楚麟奮力朝結界擠去,殘缺的身體被擠壓變形,他卻毫不在意,猙獰着對空蕩的外界連聲咒罵着,沙啞的話語在空中久久流蕩。
“楚麟,真是好興緻啊。”
暗處突然走出一身影,全身被黑布籠罩着,五官被藏得嚴嚴實實,隻有手腕在擺動時漏了出來,毫無血色的蒼白。
楚麟收起有些不堪的姿态,神情嚴峻地看着這位不速之客,“你又來幹什麼。”
“我來,當然是給你帶來好消息。”
男人悠悠開口,他的聲音裹在黑袍之下,聽起來很不明确。
“我找到李知榕的轉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