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棂挑眉,柳煙煙見縫插針控訴道:“你都不知道!當時我面前有數十位異變的惡鬼,場面簡直是十分險惡,孫政身為一大男人,卻隻知道躲在我身後,扯着我衣角不撒手,讓我這麼一個如花似玉的弱小女子打前鋒,真是爛泥扶不上牆!”
周棂扶額苦笑,又寬慰她幾句,才将方才在辦公室内與趙之應的對話将給她聽,柳煙煙越聽嘴長得越大,手上煙都拿不穩,徑直掉在地上。
“我靠,要不是你本人毫無情商,且衣品又差,我都要懷疑你對楚青寐有另一種想法了。”柳煙煙看他的眼神有點奇怪。
“什麼想法?”周棂沒聽出她話裡的意思。
“沒什麼。”柳煙煙沉重地搖了搖頭,心想隻怕是海枯石爛,周棂這榆木腦袋也不會開竅。
“隻能再辛苦你們幾日了。地府那邊我已經打好招呼,一會兒會再派幾位鬼差過來,協助你一起料理後續之事。”
周棂又把貓遞給柳煙煙,語氣格外嚴肅道:“替我看好我的乖女兒。”
柳煙煙神色疲憊,把貓抱在懷裡,扯過它毛茸茸的尾巴擦着臉上并不存在的淚水,一雙大而圓的杏眼好似被勾了魂般無神,嘴裡喃喃自語着,好像在自我催眠:“被工作占據生活是我的命運,但凡有哪天不加班我就渾身難受,坐立不安,我活着的使命就是為地府無私奉獻……”
“你的精神狀态很好!保持住!有事及時用卷軸聯系我,組織不會忘記你的付出的!”周棂朝她重重地點了點頭,把平日耳朵聽得起繭子的雞湯複述出來将給她聽,見柳煙煙聽得越發呆滞,嘴唇都失去血色,才放心離開。
雖是盛夏酷暑,C城一處偏僻的郊外卻好似被這個季節割裂開一般,透着一股陰恻恻的冷意。
發黃雜亂的枯草遍地橫生,僅有的幾幢房屋,突兀地在荒地上矗立着,牆體經歲月的侵蝕,已破敗脫落,放眼在四周望去,到處籠罩着一股凄涼的避世感,不見半點煙火氣息。
“确定是這裡沒錯吧?”周棂跟身側的楚青寐确認道。
“對。這裡就是我小時候住過的地方。”楚青寐深吸了一口此地略帶有黴味的空氣,腦内一直在刻意回避的記憶潮水般反撲而來。
“你小時候這裡也像現在這樣沒有人氣嗎?”周棂在這一覽無餘地荒地上看來看去,忍不住連連搖頭咂舌。
楚青寐輕聲說:“原先是有人的,但楚麟的禁術需要活人血祭,有一些是被他抓起來,有一些察覺不對勁後及時跑掉了。”
至此這裡鬧鬼一事越傳越遠,再也不敢有人踏進此地一步,在蹤迹被地府發現之前,楚青寐難得度過一陣還算安穩的日子。
“那你小時候都吃些什麼?”周棂問出自己最關心的話。
楚青寐擡眼朝遠去望去,如漆如墨的雙眸看不出悲喜,“我是半人半鬼的血統,就算不吃,也不會餓死。”
周棂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肩膀,“還得是你,這日子我是一天也過不下去。”
楚青寐微微一笑,雖不說,但周棂看得出來,從雙腳踏在C城的地上開始,楚青寐情緒明顯低落下來。
“要不要找地方休息一會?”周棂問。
“不用。”楚青寐說着,率先邁開腳步,朝已長得有半個人高的草叢深處走去。
周棂看着他孤傲清冷的背影,心中突然湧起一股莫名的熟悉感,他奮力思索,卻也想不起更多的畫面,隻得搖搖頭,快步跟了上去。
楚青寐走至一幢造型分外怪異的房屋處停下。一個目測隻有五十平的房子,卻造了三個有針尖般鋒利尖銳的屋頂,似被火燒過一般漆黑的牆面密密麻麻畫滿了黑匣子上類似的金色梵文,正門好似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洞,森森鬼氣在此處盤旋蔓延,很是不詳。
“她當年就住在這裡嗎?”周棂問。
“對。”
“她是得罪了什麼人會被下如此毒咒,永生囚禁在此處?”周棂看着牆面上怨氣極深的咒語,忍不住将神經繃緊。
楚青寐擡手在凸起的梵文上撫摸着,“我也不知道,她幾乎不跟我說話,楚麟也不喜歡跟我談論她的事,隻知道她性格額外暴戾怪異,不喜歡有人在她家周圍出現。”
話音剛落,屋内人好像立刻有感應一番,黑氣登時順着牆體滲出,帶着濃濃的肅殺之意。
“這位……前輩!”周棂扯着楚青寐後退半步,對着窗戶高喊道:“我們并無惡意,隻是有件事情非前輩幫助不可,還望能給我們一個機會,大家坐下來聊一聊。”
牆外黑氣突然凝固住,緊接着又猛然暴漲,帶着倒樹摧林之勢,黑壓壓一片幾乎要将二人身形整個吞噬,一聲極其幽怨空靈的女聲傳出,聽起來心情很是不好。“滾開!”
周棂右手手腕微微轉動,黑色玄棍被召出,周棂将其緊握在手裡,随時準備迎擊突發情況,又耐着性子高聲喊道:“我叫周棂,身旁這位叫楚青寐,不知你對他還沒有印象。”
“楚青寐?”屋内先是沉寂一會,接着立刻傳出一陣似刀在骨頭縫上削的瘆人冷笑,“哈哈哈哈,你這個讨人嫌的小孩,竟然還沒死呢?”
“劉阿姨,好久不見。”楚青寐幽幽開口,似乎習慣了女人刻薄的譏諷。
“你身邊那個舉着棍子一臉呆傻樣的男人是誰?你相好的嗎?”女人隔着牆問。
“一臉呆傻?”周棂不敢置信地指着自己的臉,面朝楚青寐又問了一遍,“她說我一臉呆傻?我?”
“不然還能有誰?果然說話都傻裡傻氣的,你跟楚青寐這種滿是壞心眼子的人在一起,小心被他耍得團團轉啊。”女人高聲譏笑着。
周棂氣得周身威壓驟降,長這麼大以來,聽到的盡是些溢于言表的誇贊之詞,别的不說,他對自己的外表可是十分引以為傲,如今竟受此譏諷,全身熱血如沸,差點氣都順不過來。
楚青寐被他的反應逗笑,靈動的氣韻在他眼珠流動,安撫性地拍了拍周棂的後背,溫聲勸解:“别聽她亂說。你好得很。”
“哼,你們兩個不請自來,是有何貴幹啊?”女人空靈的聲音在半空飄蕩,好似鬼魅貼在身後耳語,後脊一陣陰寒。
“劉阿姨,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當年和楚麟一起研制的黑匣子之事。”
“記得又怎麼樣,不記得又怎麼樣?我有必要告訴你嗎?”女人刻意刁難道。
周棂将心情平複好,又說:“近日黑匣子重現于世,被有心人利用造了一些邪祟之物,若你有什麼線索,或是近期是否還有别人問過你此事,還望費心告知,此事事關緊要,若不及時制止,隻怕屆時人間大亂,免不了生靈塗炭。”
女人像是聽到什麼笑話,桀桀陰笑了半響,才回道:“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就算全世界的人都死光了,又與我何幹?”
周棂連作幾個深呼吸,才将想拔腿就走的念頭咽下,又耐着性子跟女人講了半天,對方卻絲毫不近人情,像有意逗着他玩兒一樣,既不明确拒絕,也不肯吐露半句。
在又被對方說了一句呆傻之後,周棂耐心終于被耗盡,手中玄棍隐隐顫動,周棂沉聲威脅道:“這位女士,我已好話說盡,你若執意不肯開門,那我隻能硬闖了。”
“哈哈哈哈哈!”女人聞言發出一聲尖銳的爆笑,“我在此鑽研攻克數年,都無法将牆體哪怕翹下一點灰來,就憑你,不知從哪冒出來的毛頭小子,難道就能把這毒咒破解嗎?”
周棂眼神堅毅異常,挺胸擡頭道:“不試試怎麼知道?”
女人:“那你來吧!但凡能把這毒咒消磨調半分,我必定當場給你磕頭道謝,知無不言。”
周棂右臂繃緊,黑色玄棍眼見掄至牆邊,卻被楚青寐強壓着按住。
周棂不解地看着他,楚青寐沖他搖了搖頭,神色嚴峻道:“此咒非同一般,連楚麟當年都無法撼動分毫,隻有她出言邀請,外面的人才得以進去,若是惡意進攻,牆體咒語便會被頃刻激活,攻擊不但激不起半分水花,反而容易遭到反噬。”
楚青寐朝周棂使了個眼色,朝牆内高喊:“劉阿姨,你難道不想知道,當年把你困在此處之人,現在在哪個地方逍遙快活嗎?”
空氣像是僵住一般陷入長久的沉默,半響,女人的指甲好似在牆體上不住抓撓一般,發出陣陣瘆人聲響。
“青寐啊。”女人換了一種聲調,溫柔地幾乎掐出水來,“你可不要騙阿姨,你真的有他的線索嗎?”
“當然。阿姨,你快把門打開。”楚青寐立即回道。
手卻悄悄将懷中長鞭掏出,貼近周棂耳邊,用隻有他們二人才能聽見的音量說道:“她一開門,我們就立即合力她制住。”
周棂點點頭,手中玄棍早已按捺不住般抖動。
“你這個小孩子。真的從小到大都沒變啊。”
“這樣壞的心腸!真是活該從小娘不管爹不愛!”女人聲音略啞,音調逐漸增高,到最後幾句幾乎是咆哮着喊出。
她的怒吼貼着大門處陣陣襲來,周棂仔細對着正門一看,才發現正門中央有一個小洞,有一隻黑魆魆的眼睛正死死盯着他們。
原來她一直趴在此處偷看。
周棂暗歎一聲不好!還未來得及閃躲,眼前頃刻飛出黑壓壓一大片蚊蟲般的不明物體,叫喊如雷,黑雲壓城般朝他們二人奔至。
周棂頭皮都緊繃起來,還未來得及做出反應,隻覺眼前視線一黑,一個消瘦高挺的身影撲在眼前,攻擊瞬息襲來,周棂聽見楚青寐發生出一聲悶哼,随即癱倒在自己懷中。
“青寐!青寐!!”周棂輕輕将他放倒在地,看他雙目緊閉,薄唇失了血色般蒼白,趕忙輕聲拍着他的肩膀呼喚。
“别叫了。死不了。”女人尖銳的聲音傳來,好像還在門洞處盯着他們。“帶着他滾吧,再有下次,可不會像今天這樣輕易放過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