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摩耶本就是精力旺盛的動物,加之久别重逢,格外的興奮,到家了也不安分,繞着葉琮鄞撒嬌賣萌,無所不用其極。
它叼起自己最喜歡的小玩具,拱着腦袋往葉琮鄞手中塞,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眼巴巴地盯着葉琮鄞,期許主人能夠抽出時間陪它玩會兒。
葉琮鄞握住毛絨骨頭,依從貓貓心願,将其遠遠抛到了客廳的另一邊。
“汪!”
貓貓雖然身軀龐大,但動作卻半點不見笨拙。隻見它一個俯沖,整條狗便如炮彈般彈射了出去,身姿靈活的避開了茶幾沙發,飄移着沖到了毛絨玩具面前。
它叼起布骨頭,像得勝将軍般慢慢回到葉琮鄞的身邊。
出乎意料的,這次它沒将骨頭塞進葉琮鄞的手中,而是将其吐在一邊,蹲坐在葉琮鄞的面前,仰頭看他。
“怎麼了?”葉琮鄞問。
白絨絨的三角耳微微翕動,貓貓擡起前爪,搭在主人的雙膝上,将溫熱的腦袋貼在上面:“汪嗚~汪汪!”
綿長的叫聲仿佛某種安慰,狗狗的體溫偏高,透過薄薄的布料侵染過來,帶來溫暖的錯覺。
薩摩耶小聲嗚咽着,盡自己所能給情緒低落的主人帶來一點好心情。
葉琮鄞臉上淺淡的笑意凝固,微微揚起的唇角一點點下落,最終歸于沉積。他喉頭滾動,張了張嘴,卻沒發出半點聲音。
沒人能夠輕易接受自己嘔心瀝血,甚至險些喪命才打造出來的心血被旁人侵占,也沒人能被冤枉後還要向剽竊者低頭認錯。
相比之下,最令他無法接受的,不是外界的質疑,不是組委會的宣判,更不是徐彙成耀武揚威般地“寬恕”,而是——
老師失望的眼神,無聲的歎息,是手機裡如同潮水般不絕的指責,是薛懷臻……字字句句的“都是為你好”。
沒人相信他。
即便其中有那麼多疑點。
即便是影視劇裡無惡不作的大反派,都能有那麼幾個忠心耿耿、赴湯蹈火的下屬,而他卻好像總是陷入這樣孤立無援的處境。
葉琮鄞自嘲地笑笑,或許他真該如他們所說的,找找自己的原因。
“嗚嗚——”見主人不搭理它,貓貓急了,後爪蹬着地闆發出刺撓的動靜,它貼在葉琮鄞的小腿上,試圖用自己柔軟的軀體安撫低落的主人。
葉琮鄞側目,在不遠處的玻璃櫃門上瞧見了自己此刻的模樣:額頭上包着厚厚的紗布,面色蒼白,眼底青黑,雙眼無神。
難怪寵物店的新店員會詢問他的傷勢,這麼看着的确蠻吓人的。
葉琮鄞舒了口氣,朝貓貓招了招手。
貓貓順勢将自己毛絨絨的狗頭放進掌心,用下巴親昵地磨蹭着葉琮鄞的手心。
軟和的毛發擦過掌心的皮膚,帶來輕微的瘙癢,順着手掌心的神經末梢一路傳入大腦,驅散了密布的陰霾。
葉琮鄞動了動手指,輕輕撓着貓貓的下巴:“謝謝你,貓貓。”
等把貓貓安撫好,已經是傍晚時分了,落日的餘晖透過通透的落地窗灑了滿室,可惜的是傍晚的太陽總帶着點虛假的意味,看似繁榮,實際上卻沒半點溫度。
畫室仍是他離開時的模樣,空置了好幾個月,難免積了灰。
他徑直走到了書櫃旁,打開了藍色封皮的相冊,這裡面是他前年整理出來的采風清單。
他打開相冊,直接翻到了末尾,那是一張日照金山的照片。
本該純白無暇的雪山在傍晚時分被陽光鋪滿金色,去年年末,他正好被這張照片吸引,于是動身去了照片上的地點。
他如願以償地瞧見了期待的畫面,卻并沒有感受到想象中的震撼。本以為會是失望而歸,但在返途下山的時候,卻意外看見了同樣獨自一人的青年。
青年穿着朱紅色的羽絨服外套,站在黑漆漆的老樹下擡頭凝視幹枯地樹杈上早就空空如也的鳥巢。
很奇怪的感覺。
一片冰天雪地之下,茫茫的白色将天地都模糊成了相似的顔色,唯有那一抹紅色輕易地紮入眼中,讓他難以忘懷。
鬼使神差的,葉琮鄞在未經允許的情況下舉起相機拍下了這一幕。
青年被快門聲驚到,循聲望來。
額頭上的傷口隐隐作疼,葉琮鄞皺起眉,記憶戛然而止,
奇怪,雪山上偶遇的青年……長什麼樣子來着?
記憶還在往下走。
他同青年道了歉,說明了緣由,對方卻并不介意,還邀請他同行。
下山路上,他與青年相談甚歡,并征得了青年的同意,決定以剛剛拍攝下的照片作為原型進行繪畫,用來參加幾個月後的比賽。
再然後,是雪崩。
人在自然面前渺小的可憐,即便他們再如何掙紮,也沒逃過被大雪掩埋的命運。
再醒來,是跨年那天,病房裡隻有他一個人,稍稍偏頭,便能瞧見窗外的煙火。
相遇到意外發生,乃至他醒來後的種種,他都記得分明,唯獨青年的模樣、姓名被忘得幹幹淨淨。
“嘶。”
劇烈的疼痛打斷了思緒,葉琮鄞捂住額頭,理應快要愈合的傷口傳出鑽心的疼,仿佛有什麼東西戳進傷處,将結痂的傷口撕開,戳着裡頭的軟肉不斷搗弄。
生理性的淚水打濕了眼眶,他撐着桌面,艱難維持住身形,捂在額頭上的手被黏稠溫熱的液體濡濕,濃烈的血腥味萦繞在鼻尖,令人作嘔。
趨利避害的本能讓葉琮鄞知道,自己此刻應該停下思考,放棄掙紮,可他不甘心。
盡管希望渺茫,但青年的确是他最後的線索了。
因為那幅被認定為抄襲的畫作,畫得正是青年在空曠雪原上的畫面。
他蘇醒時離比賽交稿日結束隻剩下一個月,他不得不拖着病體在醫院中沒日沒夜地趕稿,最終,在截止日期前他畫完了那幅畫。
而他,則是把畫寄出後再度陷入了昏迷。
因為腦部淤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