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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番外:纖纖(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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纖纖又一次來到了操場上。

深秋的風,帶着抵擋不住的寒意,向她迎面撲來。枯黃的樹葉被風卷起,像是一群失去方向的蝴蝶,在半空中淩亂地飛舞。它們相互碰撞、交織,最終無奈地飄落在操場的各個角落。纖纖愣愣地望着,望着,此時,她覺得自己就像這枯葉一樣,找不到方向,也找不到歸宿。她下意識地抱緊自己,試圖抵禦這深入骨髓的寒冷,然而,内心的孤獨和無助卻讓她感到更加冰冷。

是的,孤獨。纖纖,這個自幼集萬千寵愛于一身的女孩,第一次體會到孤獨的滋味。四天來,這已經是第三次,她被“趕”出了教室。千真萬确,她是被“趕”出來的。第一次,是被章玉的耳光趕了出來,而後兩次,則是被同學們的憤怒和冷落趕了出來。第一次,她滿懷恥辱而憤怒;第二次,她感到震驚而慌亂;而這次,她更多的,是體會到孤獨而茫然。即使離開教室,同學們那悲憤的、嘲笑的、冰冷的目光,似乎也在身後如影随形地盯着她。而且走到哪裡,她都覺得逃不開這樣的目光了。她甚至覺得,路過的每一位老師,都在用目光刻意地疏遠她;每一位同學,都在用目光憤怒地指責她,無情地嘲笑她。以前,她得到多少笑臉和贊美,如今,她就得到多少冷落和譴責。偌大的校園,竟沒有她一處落腳的地方。這,簡直太離譜了,太不可思議了。

可是,這一切是怎樣造成的呢?纖纖百思不得其解。她清楚地記得,周五,也就是事情發生的那一天,這些老師和同學還在眉飛色舞地談論着章玉的那些風流韻事,甚至那天下午還裡三層外三層地圍觀章玉和柳笛的通話,頗有興味地捕捉通話中的“重要信息”呢!即便是周六和周日,還有幾名要好的朋友,或者打電話,或者到她家裡來,表示對她的支持。可是今天,他們怎麼就統統倒戈了呢?

原因似乎隻有一個——章玉死了。人死為大,他這一死,人們就把他的好處都想起來了。他用死亡,收獲了所有人的同情,而在同情的同時,人們自然把矛頭指向與他對立的纖纖和她的爸爸了。可是,死亡的威力真的那麼大嗎?大到可以讓人們忘掉章玉的古怪,改變自己以前深信不疑的“事實”,甚至無視能決定他們前途和命運的權勢嗎?纖纖的生長環境,以及從小的耳濡目染,讓她深知權勢的威力,那是能左右無數人的命運,改變無數人的生活軌迹的強大力量。她看到過太多驕傲自負的人,在權勢面前不得不低下自己高傲的頭。所以,她絕不相信一個瞎子,一個臨時工,一個隻有高中文憑,無關大局且的确犯了“錯誤”的人的死,會讓那麼多人無視她背後的強大勢力而與之對抗。一定是還有什麼事情發生了,還有什麼她不知道的因素決定這一切。可究竟是什麼事情,什麼因素呢?纖纖想得頭都痛了,也沒有分析出來。她真想打個電話,告訴爸爸這裡發生的一切,問問爸爸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哪怕向爸爸傾訴一下心中的委屈也好。

可是,當她習慣性地走到電話亭邊,準備插上磁卡的時候,卻突然猶豫了。她的耳邊,響起了一個嘲諷的聲音:“有本事,把我們高一(1)班所有同學都開除!就剩你一個!老師愛怎麼照顧你就怎麼照顧你!”是啊,爸爸已經把一個章玉趕出了校園,他還能把所有一中的老師和同學都趕出校園嗎?更何況,這些老師和同學都沒像章玉那樣犯了“事實性”的錯誤,他們隻是冷落她,不理睬她,警告她不許侮辱章老師而已。他們的所作所為,讓人抓不到任何把柄!爸爸又有什麼理由“開除”他們呢?而且,爸爸也未必知道所有的來龍去脈,甚至于……纖纖猛的打了個冷顫。她突然想起,章玉的車禍是周六中午發生的,可直到周一早晨文俊走上講台之前,她都被蒙在鼓裡。爸爸一定也是這樣,甚至學校絕大多數的老師和同學也是。否則,他們不可能聽不到一點風吹草動。可是,高校長為什麼要隐瞞這些,隐瞞得滴水不漏,而今天早晨為什麼又大張旗鼓地把這些公布出來,甚至于甯可停課,也要讓絕大多數老師去參加章玉的葬禮?他在這幾天中,究竟做了些什麼?在這件事中扮演了什麼角色?又有什麼企圖……纖纖越想越複雜,越想越恐怖。她感到自己仿佛置身于一個巨大的漩渦之中,找不到任何方向。不!她要親自把這個謎團解開!如果不能找到答案,她就直接去問高校長。否則,她遲早會在這團迷霧中迷失,被這巨大的漩渦吞沒。

于是,纖纖離開電話亭,向北教學樓走去。

北樓是一座舊樓,它是日本占領東北時留下來的産物,因此處處都彰顯着明顯的日式風格。地面和樓梯都鋪上了地闆,所有的牆壁都設有夾層,就連窗戶也都很窄。據說這裡以前是日本男子中學,建築雖然結實,可由于年代久遠,難免有些殘破。所以,大多數教室都搬到了條件更好的南樓,這裡除了高一的後三個班級,其餘部分就成了教師辦公的地方,全校絕大多數老師都在這裡辦公。纖纖心裡清楚,發生了這麼大的事,老師們肯定會議論紛紛。她就是想從這些議論裡,找到一些蛛絲馬迹,來解答她心中的疑問。反正第三節課是體育課,而高中的體育課,差不多就等于自由活動課了。

果然,纖纖剛走進教學樓,就聽到拐角處的體育組傳來一個女老師的聲音:“天哪!我真沒想到,章玉居然這麼帥!那濃密的黑發,輪廓分明的臉,尤其是那雙眼睛,比海洋還要深邃,比天空還要浩瀚,比火光還要明亮……你們知道嗎?看到遺像的那一刻,我整個人都呆住了。我甚至不敢相信,他……曾經有過那樣一雙眼睛。”

說到最後一句,那聲音突然軟了下來,還帶着一絲微微的顫抖。纖纖的心也莫名地顫抖了一下。什麼?章老師曾經很帥?曾經有一雙這麼好看的眼睛?這,怎麼可能?仿佛是為了回答她心中的疑問,裡面又傳出一個男老師的聲音:

“豈止你一個小姑娘,連我這個大老爺們當時都看呆了,甚至懷疑照片上的人是不是章玉。所以,我下意識地看了一下他的遺體。你們發現沒有?他的遺體肯定經過了精心的化妝和整容,沒戴墨鏡,穿的也不是那種黑白冷色調的衣服,而是一件暗紅色的襯衫和一條深藍色的牛仔褲,臉色也沒那麼蒼白了,唇邊甚至還有一絲微笑……我的天!我甚至覺得這個所謂的‘遺體’,比他平時的樣子更年輕,更有活力,更像是一個‘活人’。可就算經過化妝和整容,我還是一眼就認出,這就是照片上的小夥子,也是我們平時見到的章玉。那頭發,那臉龐,那身材……絕對不會錯的。那時,我突然有一種錯覺,覺得照片上那個帥氣的小夥子,下一秒就會從那個棺材裡站起來,睜開眼睛,微笑着、友好地、充滿活力地跟我們打招呼:‘你好,我是章玉!’”

辦公室裡出現了短暫的沉默,似乎每個人都在回味着什麼。接着,另一個有些沙啞的男聲傳了出來:

“其實,别說是你我,參加葬禮的所有老師,又有哪一個沒有被那張遺像,沒有被遺像上那雙眼睛震撼呢?大家原本一路上還在議論紛紛,一走進靈堂就都閉上了嘴巴,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那幅遺像。我自己當時就一會兒看看遺像,一會兒看看遺體,看着看着,眼裡就充滿了淚水。再看看周圍的老師,沒有一個不掉眼淚的。甚至儀式結束後,工作人員要把章玉推走時,好幾個老師都忍不住喊起來:‘慢一點!讓我們……再看他一眼……’”

“别說了!”那個年輕的女老師打斷了他的話,“那一刻,我的心都碎了。我甚至覺得,就因為他有過那樣一雙眼睛,如果他此刻真的能站起來,就算他還是一個盲人,就算他還穿着那種黑白冷色調的衣服,就算他還是那麼冷漠無情,我也依然會——愛上他。”

這番大膽的表白,把辦公室裡的其他老師都逗笑了。另一個女老師忍不住打趣她:“喲!參加一場葬禮,我們的盈盈居然動心了!可惜人家愛的不是你,他愛的是柳笛!”

“那又怎樣?”那個叫盈盈的老師忍不住反駁,“我們都認識柳笛,難道她不值得章玉去愛嗎?其實直到現在,我才發現柳笛和章玉,都比我們有眼光。章玉沒見過柳笛的美麗,柳笛也不知道章玉有那樣的眼睛。我敢說,如果他們之間真的有愛,那種愛,絕對是真摯純粹的,至少,比我這個看到了那雙眼睛才愛上人家的,要純粹得多!”

辦公室裡的氣氛再次變得沉重起來,似乎每個人都因為盈盈的話,而在重新思考着什麼。過了好一會兒,才有一個聲音輕輕地說:“是啊,現在,我終于相信高校長的話了,有着那樣一雙眼睛的人,不可能有一顆肮髒龌龊的心靈。”

這句話說完後,竟然沒有任何人反駁。片刻的沉寂後,盈盈發出一聲悠長的歎息:“我們,終于從一張照片中讀懂了章玉。可惜,在讀懂的時候才發現,它,已經成為一張遺照了。”

說到最後,她的聲音中竟帶着一絲哽咽。纖纖覺得自己再也聽不下去了。再聽下去,她的靈魂就會與這聲哽咽一起顫抖起來。于是,在辦公室第三次陷入沉默的時候,她悄無聲息地離開了這裡,邁着有些僵硬的雙腿,沿着樓梯,機械化地向二樓走去。

樓梯略顯殘破,坡度雖不陡峭,但纖纖卻覺得每邁出一步都是那樣沉重。在體育組門外聽到的那些話語,猶如一隻巨大的手,肆意揉捏着,翻攪着她那顆幼小的心髒,讓她的心緒紊亂、酸楚而疼痛。她開始有些理解那些老師們為什麼會在一個早晨的時間就轉變立場了。是遺像上那雙他們從未見過的眼睛,是那具比活着的章玉還要“年輕”、還要充滿“活力”的遺體,深深地震撼了他們,迫使他們不得不重新審視一些他們未曾目睹和思考過的事物。站在自己的立場,纖纖真想罵他們一句“白癡”。人不可貌相,怎能僅憑一雙眼睛,就判定這個人是好是壞?可是……纖纖的腦海中,猛然閃過另一雙眼睛,那雙永遠定格在記憶深的處、世界上最美的眼睛。

哦,那也是一雙比海洋更深邃,比火光更明亮的眼睛啊!正是這雙眼睛,讓已經絕望的她重新燃起了逃生的希望。而看到那雙眼睛的第一眼,纖纖就堅信,這必定是一個好人,一個善良之人,一個她能夠全心全意依賴的人。而事實也證明了她的判斷——她在他的拼命托舉下逃出了漫天大火,而他卻……纖纖知道,其實他完全能夠逃出去的。她見到他時,他已然攀爬到了牆頭上,隻差一步就能跳下去。是她絕望的哭聲将他喚回,也是她的孱弱、慌亂與膽怯,耽誤了逃生的時機,緻使他葬身火海。在那種生死攸關的時刻,他哪怕稍微自私那麼一點點,纖纖都不可能有任何逃生的希望。每每想到此處,纖纖便會湧起一種深深的愧疚。她覺得自己在世上最虧欠的,便是那個不知名的大哥哥了。也就是從那時起,她徹底笃信了“眼睛是心靈的窗戶”這句話,相信了“五官中唯有眼睛是騙不了人”的論斷。可如今,為什麼又要對這樣的論斷産生質疑呢?僅僅是因為章玉也有這樣一雙眼睛嗎?如果章玉真的有那樣一雙眼睛……不!不能這麼想!這太可怕了,極其可怕!纖纖拼命地晃動着腦袋,拼命想要将這個念頭驅趕出去!如今,她發現自己已經開始本能地逃避任何對章玉有利的因素,哪怕這些因素顯而易見,她也不願面對,因為面對就意味着對自己的否定,面對得越多,否定也就越多。她在心裡拼命對自己說道:“不可能的!别人不可能有那樣一雙眼睛!章玉也不可能!絕對不可能!”不是嗎?她是親眼目睹那雙讓漫天的火光都黯然失色的眼睛的,而他們,僅僅是從遺像中看到了一雙還算明亮的眼睛罷了。更何況,他們看慣了章玉嵌在那張蒼白死闆的面孔上的黑糊糊的鏡片,一旦看到那面孔上出現一雙眼睛,就算是一雙極其普通的眼睛,也會讓他們感到震撼的。

纖纖就這樣,一邊在心裡竭力呐喊着“不可能”,一邊一步步地,下意識地走到了二樓。剛邁上最後一個台階,她就聽到樓梯左手邊的數學組裡,傳出一個再熟悉不過的聲音:

“沒錯,纖纖是我的學生,可柳笛也是我的學生啊。我當了她三年的班主任,對她多少還是有一些了解的。别的不說,就說她和章玉之間互相利用,打死我也不信。”

哦,纖纖聽出來了,這是陳芝老師——她的班主任兼代數老師。怎麼?她也是柳笛的班主任?纖纖猛然想起,入學前,爸爸就和高校長提出過,教他女兒的所有老師,必須都得是今年高考本學科平均分最高的老師。而柳笛那個班高考成績最好,在錄取率隻有百分之十的情況下,居然讓所有的同學都考上了本科。所以,那個班語數外史政五科的老師,自然也就成了纖纖的老師,包括陳芝,當然,也包括章玉。纖纖無奈地苦笑了一下。真不知道爸爸要是能預見到現在的局面,還會不會做出當初的決定。然後,她聽到另一個年輕的男性的聲音,又從辦公室裡傳了出來:

“可是,我聽說柳笛這樣悉心地照顧章玉,是為了撈取一些保送大學的資本,要不她怎能看上一個……”

“拉倒吧!”陳芝老師毫不客氣地打斷了他的話,“說起這一點,我比誰都有發言權。柳笛要是想要撈取什麼‘資本’,早就入團當幹部了。憑她的成績和條件,最起碼也能當個宣傳委員什麼的,還用走這條費力不讨好的路?你們也知道,當初報志願的時候,她隻報了北大中文系,連第二志願都沒有。我怕她掉檔,就想給她争取一個保送北大的名額。當時我提議請電視台宣傳一下她照顧章玉的事,讓她和章玉接受采訪,甚至連電視台的人都找好了,誰成想卻被她和章玉雙雙拒絕了。”

“拒絕?”幾個老師一起喊起來,“怎麼可能?”

“不可思議吧!”陳老師無奈地搖了搖頭,“可他倆就是拒絕了。當時我先找的柳笛,本以為她會欣然接受,誰知道她卻氣得不得了,還說了一大通莫名其妙的話,具體什麼話我也沒太聽懂,但有一句話還真記住個大概,意思就是她不想把她對章玉的照顧變成她升騰的資本,把他倆之間的關系變成利用與被利用的關系。”

辦公室裡響起了一片唏噓聲,門外的纖纖也輕輕歎了口氣。面對這樣鐵一般的事實,如果再去說章玉和柳笛是為了利益勾結在一起的,那可真是“瞪着眼睛說瞎話”了。

“可是,章玉為什麼會拒絕啊?”另一位女老師不解地問,“柳笛照顧了他整整三年,如果他真的為柳笛好,就應該同意陳老師的方案,甚至應該主動說服柳笛同意。”

“是啊,這一點我至今都不理解。”陳芝老師的聲音也充滿了困惑,“我去找他的時候,并沒有說柳笛已經拒絕了。我反複跟他說這個保送名額對柳笛有多麼重要,如果得不到,柳笛就連一點退路都沒有了。可他卻拒絕得和柳笛一樣幹脆。他說:‘我不認為這對柳笛來說是一件好事,柳笛也不會這樣認為。否則,她就不是我認識的柳笛了。’你們說絕不絕?之前我和柳笛談話的時候,她也說過這樣的話。她對我說:‘不管您用什麼理由,章老師一定不會同意。如果他同意,那麼他就不是章老師了。’”

“哇!”辦公室裡一片驚歎。一個有些尖利的女聲還忍不住發出一句感慨:“這兩個人,還真是天生……”她把最後兩個字咽了下去。

陳老師長長地歎了一口氣:“說實話,别看我教柳笛三年,她身上很多東西我都讀不懂看不透。章玉更甭提了,咱壓根就沒有讀懂他的機會。可我不得不說,這兩個我們都讀不懂的人,他們彼此之間,倒真的很懂,很了解。”

老師們突然沉默了。好一會兒,才有一個很小的聲音試探着說:“章玉為什麼選柳笛當課代表?難道真的是看上了……”聲音越來越小,直至幾不可聞,仿佛一隻膽怯的蝸牛,試探了幾下後,終于羞愧地縮回了頭。

陳芝老師又發出一聲輕微的歎息:“這就更可笑了!章玉就是想‘看’,你讓他拿什麼來看?”她頓了頓,又接着說,“其實柳笛能當上這個課代表,與其說是章玉的選擇,不如說是柳笛自己的堅持。不瞞你們說,章玉的第一節語文課,我和高校長就站在教室的後門外,從頭聽到尾。他那種身體狀況,走上講台都聞所未聞,誰敢保證不出問題?沒想到章玉這小子倒真有兩下子,那腦袋比錄音機都好使,五十名學生連珠炮似的抛出一大堆名著,居然一個都難不倒他。可走下講台的他就力不從心了,沒走幾步就在門口摔了一跤。幾個同學扶住了他,結果自然都被甩開了。其餘的同學都回到座位上,隻有柳笛,仿佛剛才根本沒碰什麼釘子似的,依然跟着章玉走出教室,并在走廊章玉又一次被撞倒時,再次扶住了他。這次啊,無論章玉怎麼使勁兒怎麼發火,柳笛就是不松手,來來去去就是一句話——讓我送您回辦公室。而且聽她那意思,如果章玉不允許,她就會一直跟在章玉身後,什麼時候章玉遇到危險,她就什麼時候沖上去扶住他。聽聽,你們見過這樣執著的人嗎?兩個人好像還說了一些什麼,文绉绉的我也聽不大懂,我估計章玉後來也拿柳笛那股子擰勁兒沒辦法了,才同意了她的請求。想想看,他一個大男人身後總如影随形地跟着一個女孩子,成什麼體統?還不如大大方方接受她的幫助。反正他那個狀況,還真得需要一個人去照顧。後來我和章玉商讨課代表的人選。我告訴他,按慣例,高一的課代表,都是中考那一科班級第一的孩子,而中考語文第一名的是柳笛。他沉默了片刻,然後說:‘天天接送我上下課的女孩,她叫什麼名字?’我當時就吃了一驚,那時柳笛已經接送他一個星期了,而且開始每天放學後送他到車站等車,他居然還不知道柳笛的名字!當我告訴他,那個女孩就是柳笛的時候,他微微松了口氣,臉上竟有一絲欣慰,仿佛我的回答證實了他的某種猜測。然後,他點了點頭:‘那,就是她了。’那個時候,他根本不知道柳笛是何許人也,自然更不清楚她長得漂不漂亮了。而柳笛更絕,其實她不止語文考了第一名,好幾科的成績包括數學都是全班第一,那時我連班長的職務都給她準備好了,可她什麼也不要,就要那個小小的語文課代表。所以,那些說章玉選柳笛當課代表是别有用心的言論,簡直是——無稽之談!”

又是一陣沉默,似乎每個人都在心裡衡量着陳芝老師的這番話。然後,又一個很小的聲音,帶着點兒困惑,不知從哪個角落冒了出來:“陳老師,這些話,您以前……為什麼不說?大家談論得熱鬧的時候,我沒看見您站出來……為他們說過一句話。”

這句話的聲音小得不能再小,卻猶如從暗處抛出來的一塊磚頭,猝不及防地砸到每個人的心裡。辦公室更靜了,似乎隻剩下輕微的呼吸聲。門外的纖纖不由自主地握緊了拳頭,心中沒來由地一陣緊張。她偷偷地從門縫往裡瞄了一眼,說話的是一個年輕的女老師,好像開學初才分配到這裡來,并不認識柳笛,也沒接觸過章玉。

終于,陳芝老師發出了一聲沉重的歎息。“我承認,我沒有勇氣,”她說,聲音中有着幾分蒼涼與無奈,“說三道四的人太多了,我解釋兩句有用嗎?誰又願意聽呢?在那種情況下,誰不是撿自己想聽的話去聽?至于為什麼想聽那些話,還用得着我去說嗎?我這麼大歲數,又何必趟這趟渾水呢?我隻能做到不去摻和而已。在一起這麼長時間,你們什麼時候聽到我對他倆的事兒議論一句半句?其實,我現在最恨自己的是,事情發生後,我也沒那個膽子說出真相。纖纖和她那個有權有勢的爹,我實在是不敢得罪。可如今,事情到了這個地步,章玉人都……沒了,我還任由别人往他們身上潑髒水,那也太沒有做人的底線了。不管怎麼說,柳笛還是我的學生,我有責任保護她的名譽。也許這份‘責任心’來得遲了一些,但總比沒有好。既然已經因為‘明哲保身’犯下了錯誤,就别讓這錯誤再擴大下去了。所以,我今天要和高校長一樣,站在這把話說清楚,即使有人把這些話告訴纖纖和她爸爸,我也要說出來。因為事實就是事實,章玉和柳笛之間,根本沒有什麼相互利用,相互勾結的企圖,我不管他們之間究竟有什麼樣的情感,反正絕對跟傷風敗俗扯不上邊,更别說什麼‘男盜女娼’……我的天!”她咬着牙,低聲說了句,“這個纖纖,怎麼罵得出口!”

纖纖猝不及防地打了個哆嗦,一張臉仿佛被烈火灼燒一般,瞬間變得滾燙。尴尬與慚愧如潮水般湧上心頭,讓她無法再繼續呆上一秒鐘了。她迅速轉過頭,逃跑似的離開了數學組,順着樓梯,風一般跑到了三樓。

來到三樓,纖纖沒有停下腳步,她又一口氣跑到走廊的盡頭,然後撲向一扇落地窗,靠着它,大口大口地喘氣。窗戶中有一扇是開着的,從外面吹進來的冷風,讓纖纖那灼熱的頭腦漸漸冷靜下來,可胸口漸漸泛濫的一股無名的委屈,卻依然讓她窒息得喘不過氣來。

的确,聽了陳芝老師的那些話後,縱然心中極度抵觸,她也不得不承認,章玉和柳笛之間,不可能是勾結與利用的關系了。甚至,她還隐隐覺得,兩人之間,或許還存有一份讓所有女孩子都羨慕不已的,知己般的情感。可是,陳老師的最後一句話,卻着實刺痛了她的心。是的,她罵了章玉,罵得很難聽,可那些話是她憑空捏造的嗎?她也是從别人嘴裡聽來的,隻不過把它們整合在一起,又狠狠地抛給章玉罷了。這些人中,就包括現在對她愛搭不理的老師,和對她怒目而視的同學。而且,他們中一些人口中的話,還有更難聽,更讓她羞于啟齒的呢!如今,他們又憑什麼一緻轉向,把矛頭對準了自己?難道,就因為她是第一個把這些話罵出來的嗎?哦,那些話,那些話……那都是些什麼話啊!引誘迷惑、投懷送抱、下流卑鄙、不知廉恥、道貌岸然、假裝正經,還有那個男盜女娼……天哪!纖纖覺得每喘一口氣,那些詞就會不受控制地從腦海中蹦出來,變成一顆顆子彈,毫不留情地射向她那顆小小的心髒。她猛然想到,自己尚且如此,章玉驟然聽到那些話,應該比自己還痛苦百倍吧!那些話,當初她覺得是那麼正确,那麼痛快,那麼理直氣壯、酣暢淋漓,現在卻覺得是那麼可笑,那麼離譜,而又帶着那麼強烈的傷害與羞辱。難怪章玉下手那麼狠,換做自己,即使明知道會受處分會被開除,這個耳光,她也會毫不留情地扇過去。她的耳邊,突然響起文俊的那句話:“你那些所謂的‘羞辱’,全是你自個兒作出來的!就連那個耳光,也是!”然後,又是表哥的話:“即使是事實,也不能這樣去罵一個人!何況……他有一種罕見的精神。我承認這種精神震撼了我。你所罵的,肯定——不都是事實!”

不都是事實?不,纖纖如今覺得這些都不是事實了,沒有一句是事實。可是,這些話當初又是怎樣被編出來,被傳出去的呢?纖纖又想到陳芝老師的那句話:“在那種情況下,誰不是撿自己想聽的話去聽?至于為什麼想聽那些話,還用得着我去說嗎?”的确,桃色新聞,總是比其他消息更吸引人,尤其是男老師和女學生之間的桃色新聞,在校園裡總是以光速傳播。纖纖承認,她和絕大多數同學探聽和傳播這類消息,大多是出于好奇和八卦的心理,越是負面信息,越能滿足内心窺探的欲望。尤其對于章玉這樣不受歡迎的怪人,這種欲望更加強烈。可那些津津樂道的老師們,他們難道也僅僅出于一種“獵奇”的心理嗎?他們,應該比學生更了解情況,也更該擁有判斷是非的能力啊!如果不是他們也在那說長道短,纖纖覺得自己和其他同學是不會那麼輕易相信的。他們究竟是出于什麼心理,也加入到這支“八卦”大軍中了呢?

一陣腳步聲從遠處傳來,打斷了纖纖混亂的思緒。她如一隻被追逐的野兔般,驚慌失措地朝旁邊一蹿,一下子鑽進那長長的絲絨窗簾的後面。窗簾已經很長時間沒有清洗了,積攢的塵土仿佛沉睡多年的惡魔,猝不及防地因纖纖的驚擾而蘇醒,報複性地釋放出一股濃烈而嗆人的氣味,讓纖纖差點喘不過氣來。可是她卻一動也不敢動,生怕被人發現。她覺得,自己已經徹底成了草木皆兵之人了。

腳步聲由遠而近,最終停在了落地窗的旁邊。纖纖吓得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緊接着,她聽到開門、關門的聲音,腳步聲随之消失在了門後。可還沒等纖纖緩過神來,從辦公室裡又傳出一個渾厚的嗓音:“尹老師回來了?高校長找你,有什麼好事兒啊?”

“好事兒?”一個洪亮且誇張的聲音緊接着傳了出來,“算了吧!有好事兒能輪到我?他是想讓我接替章玉,去教一班的語文。”

接替章玉?教語文?纖纖猛地一哆嗦。她小心翼翼地探出了頭,這才發現,自己竟然陰差陽錯地走到了語文組的辦公室外。剛才說話的,正是同年組的語文老師,章玉的死對頭——尹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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