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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番外:蘇文(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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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的北方,大地仍被寒冬的堅冰禁锢,凜冽的風如尖銳的哨音,呼嘯着穿過竹吟居的回廊。然而,在這冷寂的氛圍中,婉清的内心卻萌動着融融的暖意,因為那禁锢她許久的石膏終于被卸下,自由的曙光重新照進她的生活。

海天小心地攙扶着婉清,讓她嘗試着下地行走。他的雙手堅定而有力地握住婉清的手臂,每一步都邁得謹慎而沉穩,仿佛在呵護着世間最珍貴的寶物。他微微弓着身子,眼睛緊緊盯着婉清的腳下,時刻留意着她的步伐,嘴裡還不停地輕聲說道:“媽,您慢點,小心腳下,咱不着急。”婉清的腳步起初有些虛浮,受傷的腳試探性地觸碰地面,每一步都帶着一絲猶豫和疼痛。但在海天無微不至的關懷與攙扶下,她逐漸找回了自信,步伐也變得越來越穩健。從卧室到院子,再到家中的其他六間屋子,他們的身影緩緩移動,仿佛在丈量着這份失而複得的自由與溫馨。

尤其讓婉清驚喜的是,她原本以為近兩個月未曾操持家務,家中定會雜亂無章。沒想到每一間屋子裡的物件都各安其位,擺放得整整齊齊,家具上不見一絲灰塵,仿佛被精心呵護的藝術品。廚房裡炊具井然有序地懸挂着,竈台擦拭得光潔如新,不見一點油污的痕迹;客廳裡的那些老物件都擺放得端端正正,擦拭得一塵不染,仿佛被時間定格在最完美的瞬間。茶室的茶香早已消散在空氣之中,但茶具依舊幹淨整潔,仿佛在訴說着曾經的甯靜與雅緻;書房的書卷在書架上排列得密密麻麻,陽光透過窗戶的縫隙灑在那張寬大的書桌上,泛起點點微光。海天居住的兩間西廂房,卧室的床鋪平平整整,被褥疊放得方方正正,床單沒有一絲褶皺;小書房更是讓婉清眼前一亮。書架上新增了不少書籍,文學經典、曆史文獻、哲學著作琳琅滿目,那些嶄新的書籍與陳舊的藏書相互映襯,散發着濃郁的書香之氣。

婉清微微側過臉,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身邊的海天身上,她靜靜地凝視着眼前這個高大挺拔的兒子,眼中滿是慈愛、疼惜與感動。她緩緩擡起手,輕輕撫摸着海天的臉頰,手指微微顫抖。良久,她長長地歎了一口氣,輕聲說道:“兒子,這些日子真的苦了你了。”

“媽,瞧您說的,這是我應該做的。”海天的臉頰上居然掠過一絲羞赧,“再說了,這也不是我一個人的功勞,還有我爸……”

“拉倒吧!”婉清立刻打斷了海天的話。她回過身來,目光淡淡地掃了一眼一直跟在身後的我,然後再次看向海天,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你爸這人呐,平時看着倒也闆正,自個兒那點兒物件拾掇得是有模有樣。可真要讓他操持起這一大家子的家務,嗨,不是我說他,他能把我們倆那卧室和他自個兒那書房拾掇利落了就不錯了!剩下那幾間屋子,我就是閉着眼猜,也知道準是你收拾的。另外,我還聽你爸念叨過,除了我和他的貼身衣裳,家裡那些洗洗涮涮的雜活兒,不也都落在你身上了嘛。這天寒地凍的,真要把你凍壞了可咋整?”

說着,她情不自禁地握住海天的手,來回搓了搓,似乎想把掌心的溫暖傳遞給他。“媽知道你孝順,可也不能累壞了自個兒。你這孩子,心思總是這麼細膩,什麼都想着替我們做了。”她微微仰頭,看着海天,眼中有淚閃爍,“媽這心裡,真是既欣慰又舍不得。”

海天微微低下頭,嘴角依舊挂着那絲腼腆的笑:“媽,您别擔心,我年輕,身體好着呢!在老家的時候,這些活我也常幹,累不着我。再說,能照顧好您和爸,我這心裡也高興。”

婉清嘴角噙着笑,眼角眉梢都帶着疼惜,手上輕輕拍了下海天的手背,開口說道:“兒啊,媽這心裡啊,就盼着這腳傷麻利兒地好利索了。等媽這腳傷一好,就啥也不用你操心了,那些個家務活兒媽全包圓兒了。你瞅瞅你,都累瘦了一圈兒了。如今媽這腳也能走動了,要不這樣兒,明兒個媽就跟你一塊兒幹得了!”

海天連忙握住婉清的手,臉上帶着讨好又關切的笑容,急切地說道:“媽,您可千萬别這麼想。您現在最要緊的就是把傷養好,醫生可都囑咐了,得安心調養,切不可急着操勞家務,不然引發舊傷複發就棘手了。您要是現在就忙着幹活,倘若出現什麼差池,我又得辛苦三個月,您忍心看着我這麼累嗎?您就穩穩當當地歇着吧,等您徹底痊愈了,再幫我也不遲。”

婉清聽了海天這一番話,這才把幹活的心思暫且收了起來,決定先安心養病。可晚上,她卻躺在床上翻來覆去難以入眠。過了許久,她悄悄碰了碰身旁的我,輕聲說道:“老頭子,我今兒個瞧見海天屋裡又添了好些新書,你說他手頭的錢夠使不?我冷眼瞟了瞟咱那抽屜裡的錢,也沒見少多少。這孩子,不會是自己掏了錢補貼家用吧?咱可不能讓他在錢上受了委屈。”

我長籲了一口氣,緩緩說道:“可不是嘛!我也一直擔心這檔子事兒呢。這兩個月以來,我不動聲色地瞧着,海天每次去采買食材或是購置家中所需物品時,确實都是從抽屜裡取錢。但我心裡仔細盤算過,雖說咱這竹吟居多了一口人吃飯,可這花銷愣是沒比從前多出多少。有一回啊,我實在忍不住,就把海天叫到跟前,跟他說:‘海天啊,咱爺倆當初可是說好了的,家裡的日常開銷,你不能從自己口袋裡往外掏一分一毫,你沒違反約定吧?’那孩子馬上就神色堅定地向我保證:‘爸,您放心,我既然應下了,就絕對不會食言。’後來我碰見小青,她跟我念叨,說在早市總能瞅見海天在那兒買菜。這孩子可機靈了,那些不該花的冤枉錢,一分都舍不得多掏。不過呢,他到底是個男人,在花錢這事兒上也有自己的脾氣。要是碰到真正急需的東西,他也不心疼,甯可多花些錢買個踏實,可絕對不會去買那些看着便宜但實際上沒什麼用的玩意兒。你看,海天在咱們這兒住了這麼久,從來沒跟咱們計較過金錢上的事兒。他心裡明白,這賬一旦算起來,親情就容易變得生分了。可咱這孩子,我心裡跟明鏡似的。他在這兒吃穿住用,雖說沒提過給咱交生活費這茬兒,但我也清楚,他絕不會因為自己的花銷,從咱們這兒拿走一分錢。這段時間,我瞅見他收到過幾次彙款單,想來他父親依舊每月按時給他彙錢,而且數目還挺可觀。我估摸這兩個月,他省下了在學校食堂吃飯的錢,再加上這些彙款,手頭就寬裕了些,怕是都用來添置那些新書了。”

婉清眼睛瞬間瞪得溜圓,手臂高高揚起,帶着幾分嗔怒與急切,不輕不重地在我的胳膊上拍了一下,話語像連珠炮般迸出:“哎,你這老頭子,今兒個這嘴裡怎麼盡蹦出些糊塗話?生活費?虧你說得出口!自個兒的孩子在家裡住着,還提什麼生活費?你瞅瞅哪家養孩子不是大把大把心甘情願地往外掏銀子?你倒好,怎麼着,海天天天在這竈台上忙裡忙外,給咱們變着法兒地做飯,髒衣服搶着洗,屋子裡拾掇得幹幹淨淨,把咱倆伺候得那叫一個無微不至,咱們還能昧着良心讓他交生活費?這是養兒子呢,還是把孩子當成免費的長工使呢?地主資本家都不見得有你這麼狠心、這麼會算計!别人家的孩子,整日在家遊手好閑,就知道白吃白喝,還時不時地伸手向父母要錢,可咱這寶貝兒子呢?起早貪黑,忙得腳不沾地,累得腰都直不起來,他吭過一聲嗎?這麼好的孩子,咱們要是還想着讓他交生活費,咱這老兩口還是人嗎?還配得上他那聲親親熱熱的‘爸媽’嗎?養兒子就得拿出養兒子的擔當和樣子來,該花在孩子身上的錢,咱就得大大方方地花,眉頭都不能皺一下!”婉清越說情緒越是激動,臉頰像是被火烘烤過一般泛起淡淡的紅暈,胸脯也跟着劇烈起伏,那眼神裡,滿是對我的嗔怪,又透着對海天深深的疼惜與愛護,仿佛海天就是她的命根子,容不得半點委屈和傷害。

“哎呀,你這是急什麼?我什麼時候說要讓海天交生活費了?”我一臉委屈地辯解道,臉上的褶子都快皺成一團,“我這不是怕你多想,跟你念叨念叨嘛。我是說,海天這孩子懂事得讓人心疼,他就是怕跟咱們之間因為錢的事兒生分了,所以從來都沒在咱們面前提過這檔子事。說實話,我還真怕他哪天腦子一熱給提出來。你想想,這一旦說開了,原本熱熱乎乎的一家人,那不就得變得客客氣氣、生分疏離了?我是他爹,他的心思我能不清楚?我能不心疼他?這孩子,自己省吃儉用,把所有的錢都拿去買書了,平日裡出出進進就那麼幾件舊衣服,都舍不得給自己添件新的。我每次瞅見,心裡就跟被貓抓了似的,難受得緊。我還能狠下心腸讓他掏生活費?我是那樣的人嗎?”

“呸!這三個字就不該從你腦袋瓜裡冒出來!”婉清狠狠地啐了一口,脖子一扭,賭氣似的把身子轉到另一邊,背對着我躺了下去。過了許久,她才像是歎了口氣般開了口,聲音悠悠地在夜色裡飄蕩,像是說給自己聽,又像是在跟我交代:“不過,這錢的事兒還真不能提,一旦說出口,那股子熱乎勁兒準得變涼,生分是遲早的事兒。所以啊,海天不伸手跟咱要,咱也别上趕着硬塞。咱就時刻留意着,他缺啥少啥,心裡惦記啥,就算嘴上沒吭聲,咱也得揣摩透了,悄沒聲地給他置辦齊整。還有但凡瞧見啥東西,一眼瞅過去就覺着跟海天特般配,這孩子保準稀罕,那就别猶豫,直接拿下。别人家養孩子不也都這麼養嗎?咱海天差哪兒了?另外,有了海天,生活标準隻能往上提,不能往下落。咱倆以前偶爾對付一口沒啥,現在有孩子在身邊,一頓飯都不能含糊。等我這腳傷利索了,一定得好好給咱兒子補補身子。你瞧瞧,這些日子他忙裡忙外的,都瘦成啥樣了。他身上哪怕少了一兩肉,我這心就跟被刀絞似的,疼得直抽抽。咱倆好不容易有了這麼個寶貝兒子,那是老天爺給咱的福氣,可不能讓他受一絲一毫的委屈。”

“好好好,咱就這麼辦。”我側過身來,朝着婉清的背影輕聲說道,聲音中滿是感慨與認同。然後,我伸手将被子往上拉了拉,蓋住婉清的肩頭,仿佛這樣就能将我對她和海天的心意一并傳遞過去。“老伴兒,你說得對。以後咱多留個心眼兒,把海天照顧得妥妥帖帖的。咱自個兒的兒子,咱不心疼誰心疼?”說罷,我輕輕拍了拍婉清的肩膀,試圖安撫她略顯激動的情緒,也像是在給自己打氣,一定要和婉清一起,為海天撐起一片溫暖的港灣,讓他在這裡感受到家的溫馨與安甯。

婉清的身軀微微一顫,。她依然沒有回頭,隻是悄然探出手臂,溫柔地握住了我拍着她肩膀的那隻手。

就這樣,婉清每天在海天的陪伴下練習行走,腿腳越來越靈便。二月底,她的腳傷經過精心調養徹底痊愈,長期以來營養不良的狀況也得到顯著的改善。于是,她毫不猶豫地“罷黜”了海天在廚房的“職位”,堅決終止了他的一切家務勞作。“這家務本就是我該做的事兒,結果這三個月淨讓你裡裡外外地忙活了。如今媽腳好利索了,你呀,從現在起就踏踏實實地歇一陣兒,愛幹點什麼就幹點什麼,家裡的事兒甭操一點兒心,也讓媽給你好好露一手,嘗嘗媽的手藝到底咋樣。”婉清邊說邊利落地從海天身上解下圍裙,系在自己腰間,然後輕輕推搡着海天,把他往廚房外趕。

海天拗不過婉清,隻好從命,走出廚房時還不忘回頭叮囑:“媽,您要是累了可千萬别逞強啊,有需要幫忙的就叫我。”

婉清一邊利落地擺弄着廚具,一邊笑着回應:“知道啦,知道啦,你就放一百個心吧,快去忙你的。”說罷,手上的動作不停,眉眼間滿是不容置疑的自信與慈愛。

從那一天起,婉清再次獨攬所有的家務活。尤其一日三餐,她幾乎掉着花樣給海天做,每次端上餐桌的飯菜都讓海天驚歎不已。“媽,這味道絕了呀,真不愧是您的手藝呢!”他一邊誇一邊狼吞虎咽地往嘴裡塞,一改平日在餐桌上的斯文,盤子碗都吃了個底朝天。

看着他這副貪吃的模樣,婉清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縫。她親昵地揉了揉海天的頭發:“好吃就敞開了肚皮吃,這段日子可把你累壞了,媽必須得給你好好補補身子。”

“您這麼補可不行!”海天嘴裡塞着飯菜,含糊不清地提出抗議,“您想想,誰能抵擋的住您美味的誘惑?照這樣吃下去,不出一個月我準胖得跟個皮球的。我可警告您,媽,如果我變成大胖子,就要您負責!”

“成,兒子!媽就負責到底了!”婉清眼角眉梢盡是笑意,眼角的魚尾紋都透着寵溺,“除非你是怕胖了以後找不着女朋友,其餘什麼責任媽都給你擔着好不好?”

海天的身子猛地一僵,嘴裡的飯險些噴出來。他忙不疊地用手捂住嘴,用力咽了幾下,好不容易才把那口飯咽下去。“媽!您開什麼玩笑?”他佯裝鎮定地抱怨,可泛紅的耳尖還是洩露了他内心的些許尴尬與無措,“這……這都哪跟哪啊!”

“媽這可不是拿你打趣兒,”婉清斂去了方才的促狹神情,換上了一副語重心長的模樣,“你呀,也到了該琢磨這事兒的年紀了。前些日子沒聽你爸念叨嗎?他對我動心思的時候,差不多也就你現在這般大。所以呢,要是遇着合适的姑娘,你就大大方方跟人家處着,一時半會兒沒碰上也不打緊,咱慢慢尋摸,總歸得尋個可心的姑娘不是?依我看,就我兒子這模樣、才學、人品,隻有咱挑人家的份兒,哪輪得到旁人來挑咱?就像你爸講的,整個北大的姑娘,随你挑揀。如今沒瞧上對眼兒的也沒關系,下一屆、下下一屆保不齊就有讓你心動的呢!你剛大一,日子還長着呢。我跟你爸就想讓你知道,我倆打心眼兒裡相信你能把自己的感情問題處理好,絕不插手,也不攔着你找女朋友。不管你領哪個姑娘回竹吟居,我和你爸都打心眼兒裡歡迎。别怕竹吟居門檻高,我兒子看上的姑娘,那肯定夠資格邁進咱這竹吟居的大門。”

我在旁邊也點頭表示贊同:“海天,你母親的這番話也是我的心聲。我們深知這份情感于你而言意義非凡,也相信你定會慎重以待,不會輕易交付。倘若你在抉擇之際有所猶豫,需要我們從旁協助、提供些許經驗之談,盡可直言,我們自當竭盡所能為你參謀。但無論你傾心于誰,最終做出哪種決定,我與你母親都會給予充分的尊重和支持。所以,孩子,你就依從本心,大膽地去描繪、去勾勒你心中愛情最美好的模樣吧。”

海天臉上的窘迫慢慢褪去,呼吸也開始變得平穩,眼神中多了幾分思索與感動。待我們講完,他深吸一口氣,挺直了脊背,臉上滿是真誠與坦然。“爸,媽,感謝你們的理解和支持。”海天的聲音平和卻充滿真誠,“你們的話讓我深感溫暖,其實對于感情,我一直在等待那個能真正與我靈魂相契的人。我心裡明白,這種事急不得,也亂不得。但有你們在背後默默支持,我更加堅定了自己的想法。我會帶着你們的這份心意,從容地等待愛情的降臨,不慌不忙,不強求不将就,待緣分到來時,我自會緊緊把握。”

說着,他的眼神望向遠方,透露出一種甯靜而堅定的力量,之前的窘迫已全然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成熟與從容交織的獨特氣質。我和婉清對視了一眼,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欣慰與釋然。而後我們又一同将目光溫柔地投向海天,眼神中滿是對他未來幸福的默默祝福。

假期已然接近尾聲,學生們也開始陸續返校。于是,我和婉清便與海天讨論起新學期他的住宿問題。我們心意相通,斬釘截鐵地要求他即刻搬出宿舍,入住竹吟居,全然沒有給他留下一絲商量的餘地。我神色嚴肅,語氣也前所未有的強硬:“海天,這事兒沒什麼可商量的。我和你媽在燕園生活了大半輩子,就沒聽說過哪家孩子考上燕大和北大,自家就在燕園裡頭,還跑去住宿舍的。你瞧,我和你媽這二十多年來,日子過得冷冷清清。如今好不容易有機會能和孩子朝夕相伴,你卻還要住宿舍,這不是讓我們寒心嗎?你想想,往後你步入社會參加工作,再成家立業,分給我們老兩口的時間還能有多少?眼下這幾年,正是咱們一家人好好相處的時候,你不好好珍惜,還打算等到什麼時候呢?所以,就這麼定了,你就安心住在竹吟居,不用有其他想法。”

婉清也在一旁附和道:“海天,你爸說得在理。你若還把竹吟居當作自己家,把我們倆當父母,就不該在咱家就在燕園的情況下,還花錢去住宿舍。你瞅那宿舍,一間屋子硬塞六個人,巴掌大點兒地兒,又窄巴又邋遢,亂得沒處下腳,看個書都不安生。到了十一點‘啪’地就熄燈,你想加個班寫點東西,還得拿厚床單把床圍個嚴實,跟做賊似的,哪有在你自個兒的西廂房舒坦?我知道你都交了一年的住宿費了,回頭讓你爸去跟學校說說,能退半年是半年,估計也不是啥難事。這錢省下來,買幾本好書也行啊!就算退不了,咱家也不在乎這倆錢,大不了讓那床鋪空上半年。你回竹吟居住,冷了熱了的我們也好有個照應,省得我倆老擔心你。這不比花着錢在那兒活受罪強百倍?”

見我們态度這般堅決,海天便未再堅持。實際上,我能感覺到他對我們老兩口以及竹吟居一直懷着深深的眷戀之情,而且想必他也不願再回到那髒亂的宿舍環境中。次日,他便将宿舍裡的個人物品全部搬到了竹吟居。令我感到意外的是,那些物品裡竟有一把九成新的古典吉他。

“怎麼?海天,你還會彈吉他?”我略帶詫異地問道。

“談不上會,就是跟着學過一陣。”他有些腼腆地撓撓頭,接着說道,“我們宿舍有個男生吉他彈得特好,名聲在外,時不時就在宿舍彈上幾段。我被他吸引住了,就跟着他學起吉他來。不過也就學了不到兩個月,他就不肯教我了,說我基礎的東西都掌握得差不多了,往後主要靠自己勤加練習,還打趣說照這勢頭練下去,沒準過不了多久就超過他了。那時候我手頭不寬裕,用的是從舊物市場淘來的一把破吉他,能湊合着練手就行。後來我拿那塊梅花表換了三百元錢,其中兩百拿去買書,剩下一百就買了這把吉他。可還沒彈上幾天,媽就不小心腳踝骨折了。我一門心思撲在照顧媽上面,根本沒時間碰吉他,就這麼把它扔在宿舍角落裡,一放就是三個月,也怪冷落它的。”

“哦,這樣啊。”我聽着,腦子裡突然閃過一段回憶,“是不是那個跟你在新年聯歡會上一起表演的同學?”

“對,就是他。”海天點了點頭,“他一開始想跟我來個吉他合奏,可我都一個多月沒摸過吉他了,哪敢上台獻醜?沒辦法,這才改作我唱歌,他伴奏兼伴唱。這不,現在家裡也沒什麼事要我操心了,這開學後功課想必也不算太忙,爸媽要是不嫌吵,我就想把吉他再撿起來好好練一練,也不枉費先前下的功夫。”

“沒問題!”婉清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臉上滿是歡喜,“海天呐,在咱這小院兒裡頭,你啥時候想彈就彈,彈到啥時候都成!咱這竹吟居,四面兒都是竹林子,就算你大半夜的彈,也吵不着旁人。而我跟你爸啊,就愛聽你彈,甭說是彈吉他了,就是彈棉花,我們都覺着好聽!”

海天一聽,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臉上的擔憂一掃而空:“行,有您和爸這話,我這心裡就踏實了。以前在宿舍練琴的時候,還得小心翼翼地挑時間,生怕吵着室友,這下可好了,在這小院裡可以盡情彈了。說到底,還是在自己家好啊!媽,您放心,您兒子那水平,還差不到彈棉花的程度!”

此後,竹吟居的小院就時常萦繞着吉他琳琳琅琅的旋律。起初,海天隻在自己的西廂房裡彈奏,那旋律聽來确有些生澀猶疑,像是在試探着這片甯靜的空間,音符間偶爾的停頓與錯雜,似雛鳥初飛時的跌跌撞撞,卻也帶着幾分質樸的真誠,在青竹的枝葉間婉轉徘徊。但沒過幾日,那旋律便漸漸流暢若山間清泉,叮叮咚咚地跳躍着流淌而出。于是,他開始來到院子裡彈奏,靈動的音符交織成一曲曲輕快的旋律,于小院的每一處角落翩跹起舞,引得竹葉沙沙作響,似在與之輕聲應和。時而,吉他聲中還會融入海天那低沉且富有磁性的嗓音。他吟唱的多是婉轉動人的外文歌曲,法語的浪漫、西班牙語的熱情,都洋溢在旋律之中,偶爾夾雜一兩首英文歌也是别具風味,想來是一邊練習吉他,一邊借此溫習外語。那嗓音仿若夜空中深沉的晚鐘,一下一下沉穩地撞擊着人心,又似微風吹拂湖面泛起的漣漪,輕柔地波動着聽者的心弦,讓人不禁沉浸其中,思緒也随之飄遠,仿佛被帶入了一個充滿詩意與夢幻的遠方世界。久而久之,這琴聲與歌聲宛如一種無形的羁絆,将我和婉清緊緊纏繞。到後來,若是夜晚少了他的幾曲彈唱,我倆便如同置身于空曠寂寥的荒野,難以安睡。仿佛隻有伴着這美妙的音樂,竹吟居的夜才是完整的,我們的心靈也才得以在這溫柔的旋律裡栖息、沉醉,不舍醒來。

二月二十八日,是學生返校的最後一日,也是海天十九歲的生日。這個特别的日子,是我從張萬斌的學生情況登記表中查到的。我未曾詢問過海天以往家裡給他過的是陰曆生日還是陽曆生日,這孩子太敏感,稍有詢問便能猜出我們的意圖。巧的是,今年的陰曆和陽曆日期與十九年前完全相同,于是我和婉清提前一周便開始悄悄地準備起來。當日下午,趁着海天去班級報到的時候,婉清便在廚房大顯身手。待海天回到家時,飯桌上早已擺滿了一大桌豐盛的菜肴,其中有半數是婉清精心烹饪的南方菜。飯桌的正中央,擺放着一個大大的生日蛋糕和一碗熱氣騰騰、香氣撲鼻的長壽面。蛋糕上并無過多華麗的裝飾,僅有着一片蔚藍的大海和一隻白色的帆船圖案,上面簡簡單單地寫着“一帆風順”四個字。婉清已經在蛋糕上插好了十九支紅豔豔的蠟燭,隻等“壽星”歸來将其點燃。而那碗長壽面,則是地道的老北京打鹵面。婉清将面抻得又細又長,又勻溜又筋道,再澆上又香又濃的鹵汁,裡面有香菇、口蘑、木耳、蝦仁、黃花菜、玉蘭片,色澤誘人,仿佛流動的“金絞蜜”琥珀一般,僅是看着,便讓人垂涎欲滴。我和婉清滿臉笑意地伫立在飯桌旁,眼睛緊緊盯着門口的方向。當海天的身影映入眼簾的那一刻,我倆就像被觸發的機關,幾乎在同一瞬間脫口而出:“兒子,生日快樂!”

話音剛落,我心裡就“咯噔”一下,一時間竟覺得有些滑稽,臉頰有些發熱。誰能想到,我和婉清這兩個已過知天命之年,在講台上揮灑自如的北大教師,為了這簡單的四個字,居然像兩個初次登台、緊張懵懂的小學生一樣,反複排練了十多次,結果臨到用時,還是顯得生硬和不自然。更令人窘迫的是,這句話一出口,我倆就像被定格的木偶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腦子突然一片空白,事先準備好的那些寒暄和叮囑,像是被一陣風吹得無影無蹤,竟完全不知道接下去該說些什麼。無奈之下,我們隻能像兩個無助的孩子,再次将目光投向海天,期待他能打破這略顯尴尬的僵局。

海天的腳步猛地頓住,整個人瞬間呆立在原地,眼睛死死地盯着屋内的景象。他就那樣一動不動地站了好一會兒,然後後,他的喉嚨艱難地滾動了一下,眼眶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漸漸變紅,鼻翼微微地翕動着,雙手不自覺地緊緊攥在一起,終于,他的目光緩緩上移,看向我和婉清,眼中的感動如洶湧的潮水即将決堤。他的嘴唇抖動着,好不容易才從喉嚨裡擠出一個暗啞的聲音:“爸!媽!我自己……幾乎都忘了,你們居然……還知道,還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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