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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番外:蘇文(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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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清的臉立刻撂了下來,狠狠地瞪了海天一眼:“你咋這麼不聽話,又跑到廚房裡折騰!昨兒這一宿還沒折騰夠啊!統共也沒睡上兩個小時吧!這要把自己折騰出個好歹來,我看你期末考試咋辦!”

“媽,别擔心,我身體硬朗着呢!”海天笑嘻嘻地把婉清按到座位上,又盛了一碗豆漿,小心翼翼地放到婉清面前,還讨好地遞過來一把勺子和一雙筷子,“我心裡琢磨着,你們昨晚指定也沒睡踏實,就想着早點起來把早餐弄好,等你們吃完,再舒舒服服睡個回籠覺。亞瑟大概淩晨四點才睡,我給他吃了一片安眠藥,估計最早也得中午才醒。幸好現在是停課複習階段,咱們都不用上班上課,您和爸就踏踏實實地歇着。我去把菜買回來,再做好午飯,等你們睡醒,正好和亞瑟一起吃。”

“咋的,早飯還沒忙完,又惦記着做午飯,你這是成心要把我氣出個好歹是吧!”婉清“啪”的一聲,把手上的筷子重重撂在飯桌上,又氣又急地說,“我可跟你說,海天,你要是再這麼不顧自己,一個勁兒折騰,我和你爸就算躺在床上,心裡也踏實不了,覺都睡不安穩。别跟我扯那些沒用的,你趕緊把這飯吃完,麻溜兒地回屋睡覺去。午飯的事兒你别管,還是我來做。我和你爸昨天晚上睡得可香了,壓根兒用不着你操心。你就聽我一回,好好去休息,别讓我們擔心了,行不行?”

海天輕輕搖了搖頭,臉上浮現出一抹洞悉一切的淺笑:“媽,您就别瞞着我啦。我早就留意到,隻要您和爸晚上沒睡好,第二天準比平常起得更早。我年輕力壯,熬點夜、多幹點活兒根本不算什麼,睡一覺就緩過來了。可您和爸不一樣,上了歲數,身體不比從前,經不起這樣的折騰。亞瑟來咱們家,本就是我自作主張,哪能還讓你們跟着操心受累呢?”

“行了!”我終于忍不住打斷了他們的對話,“你們娘倆都别争了。依我看,昨天大家都累得不輕,今天早上就别買菜了,吃完飯都回房間補補覺。我瞧了瞧,廚房裡肉、蛋、蔬菜都還挺齊全,中午就用這些做頓飯,晚上再給亞瑟做點兒他愛吃的。海天,你和亞瑟接觸得多,你知道他愛吃什麼不?要是中餐,你媽都會做;要是西餐,就得你動手了。”

“餃子!”海天想都沒想,直接脫口而出,“他不光愛吃,還會包餃子呢!媽,你還記得上學期期中考試之後,我去你們西語系拉斐爾外教家裡教他們包餃子的事不?那次,北大差不多所有法國籍的外教和留學生都來了,亞瑟也在其中。我真沒想到,他根本不用我教,和面、拌餡、擀皮、包餡,每一步都做得像模像樣。他跟大家說,他祖父祖母當年都是燕大法語專業的教師,他父親就出生在燕大。可惜還不到一歲,太平洋戰争就爆發了,燕大被迫關閉,他祖父祖母隻好帶着他父親回到了法國。所以他父親對燕大沒有絲毫印象,但這并不妨礙他父親從他祖父祖母那兒學會包餃子,還把這手藝傳給了他母親和他。”

我和婉清瞬間瞪大了眼睛,滿臉都是驚訝。婉清驚喜地看向我,眼中閃爍着興奮的光芒:“老頭子,這麼說來,亞瑟的祖父祖母和我爹媽可是一個專業的同事啊!說不定公公婆婆也認識他們呢!真沒想到亞瑟和咱們還有這樣的緣分!可惜那時候咱倆年紀還小,估計對他們沒什麼印象了。不過等他醒來,可得跟他好好聊聊。這樣,咱們晚上包餃子,也讓亞瑟一起包,邊包邊聊,說不定聊着聊着,就能把他心裡的煩惱和悲傷都排解出去了。哎,海天,”她的話鋒陡然一轉,“那次包餃子,安娜在場嗎?”

海天敏銳地看向婉清:“媽,您心裡怕是已經猜出個大概了吧。沒錯,安娜當時也在場,我就是在那次知道了他倆的關系。不過,那時我根本不知道安娜是有夫之婦。不隻是我,亞瑟居然也被蒙在鼓裡。媽,您相信嗎?他們交往了一年多,安娜竟把這件事瞞得滴水不漏,就連這次回國,都跟亞瑟說父親病重,情況危急,她必須立刻回國照顧,甚至還信誓旦旦地承諾會在法國等着他。安娜走後,亞瑟給她寫了十幾封信,卻全都如石沉大海,沒有一點回音。亞瑟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整個人都快瘋了,生怕安娜在法國出了什麼意外,甚至一度打算放棄學業,不顧一切回法國去找她。最後,還是拉斐爾實在看不下去,把真相告訴了亞瑟。亞瑟得知真相的那一刻,整個人瞬間崩潰了,從那以後,就一直有輕生的念頭。昨天我給他吃的那片安眠藥,實際上就是他準備用來結束自己生命的。他跑了二十多家藥店,一家隻買兩片,好不容易湊夠了整整一瓶。可即便遭受了如此沉重的背叛和傷害,他心底還是對安娜抱有一絲幻想,依舊在為她找借口開脫,他覺得安娜是真心愛他的,隻是因為愛得太深,所以才不敢直面這份感情,不敢說出真相。他天真地認為,說不定安娜這次回去,是要和丈夫離婚,等處理好一切,就能光明正大地和他在一起了。或許也正是這種不切實際的幻想,如同黑暗中的一絲微光,支撐着他熬過了一天又一天,讓他在痛苦的深淵中,始終沒有走上那條絕路。然而就在昨天,亞瑟終于收到了安娜的來信。他迫不及待地展開信,如饑似渴地讀了起來,卻萬萬沒想到,信上的每一個字,都像一把淬了劇毒的利刃,直直地刺進他的心窩。昨天晚上,亞瑟神情落寞地把那封信拿給我看。信中的内容直白得近乎殘忍,安娜毫無保留地向他坦白了一切。她直言自己從來沒有真正愛過亞瑟,亞瑟在她眼中,不過是她用來填補空虛寂寞生活的一個消遣,就如同衆多供她品嘗的美酒中的一杯。她甚至冷酷地告訴亞瑟,像他這樣的‘美酒’,她還有很多,亞瑟雖然是味道最特别的,但也僅僅是其中之一罷了。她毫不避諱地說,總是喝同一種酒,時間久了難免會覺得單調乏味,所以即便在和亞瑟相處的時候,她也從未停止去尋覓、品嘗其他的‘美酒’,隻是亞瑟一直被蒙在鼓裡,對這一切渾然不知。如今,她已經回到丈夫身邊,并且還懷孕了。她突然渴望過上安穩的生活,想換個環境,好好體驗一下做母親的滋味,所以她和丈夫一起去了美國。她在信中冷漠地告誡亞瑟,千萬不要去找她,美國那麼大,找一個人簡直是大海撈針,就算真的找到了,也不會有任何結果,一切都已經無法改變。她還說,不如就把彼此當作曾經品嘗過的一杯酒,把這段相遇當成一場宿醉,醒來之後,各奔東西。既然曾經相互品嘗過,擁有過,也就沒什麼可遺憾的了!”

“胡說八道!”婉清猛地一拍桌子,“噌”地一下站起身,氣得渾身發顫,聲音因憤怒而拔高,尖銳得好似要沖破房頂,“這安娜也太不要臉了!嘴裡說的都是些什麼歪理邪說!她把感情當什麼了,當成遊戲随意玩弄嗎?婚内不檢點,還到處招蜂引蝶,這種傷風敗俗的女人,就該被千夫所指,受到應有的懲罰!憑什麼她能拍拍屁股,若無其事地回歸所謂的安穩生活,卻把亞瑟害得這麼慘,獨自在痛苦的深淵裡苦苦掙紮!她居然還想當媽!老天爺啊,就她這德行,也配?她要是真把孩子生下來,那孩子指不定被她教育成什麼樣呢!”

我急忙一個箭步上前,扶住婉清的肩膀,輕柔卻又不容抗拒地将她按回到椅子上,随後緊挨着她坐下,順勢攬過她的肩頭,有節奏地輕輕拍着,溫言細語地勸慰道:“好啦好啦,老伴兒,快消消氣,别為了這麼個不知檢點的女人,把自己的身子氣壞了,那可太不值當了!”

說到這裡,我微微搖了搖頭,發出一聲無奈的歎息:“說到底啊,西方有些人的價值觀,真就和我們東方不一樣。你在西語系教了二十多年書,又讀了那麼多西方名著,對這其中的差異,心裡肯定是再清楚不過了。在西方,過去就算是在上流社會的圈子裡,養情人這種事都不算什麼新鮮事兒,大家都心照不宣,甚至連丈夫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當回事兒。這種價值觀在現代社會裡依然有着廣泛的影響。安娜做的這些事,在咱們眼裡,那是道德敗壞,讓人唾棄。可在他們的社會環境裡,一來沒有法律能給她治罪,二來也不見得有多少人會站出來,從道德層面去批判她。唉,隻能說亞瑟這孩子太可憐、太無辜了!”

“是啊!”海天喟然長歎,“亞瑟跟我說,這是他這輩子第一次對一個女人動了真心。他為安娜付出了所有的情感,可這一切卻被安娜像垃圾一樣毫不可惜地殘忍丢棄。他的愛情、尊嚴、對未來的憧憬,對人性美好的信任,還有對幸福生活的熱切期待,都在他讀那封信的刹那被無情地摧毀,碎成了粉,磨成了灰。他再也沒有力量将這些碎片一一拾起,拼湊回曾經完整的自己。于是,他毫不猶豫地踏上了那條不歸路。他甚至擔心安眠藥無法徹底結束這一切痛苦,毅然決然地選擇把自己吊在樹上,親手為自己的生命畫上了絕望的句号。”

飯桌上一時間陷入了沉默。好一會兒,婉清才開口說道,“行了,快吃飯吧,吃完趕緊補覺去,亞瑟這兒還有一場硬仗要打呢!這三天咱把手頭能放的事兒都先放一放,全力以赴幫幫這孩子。怎麼也不能眼睜睜看着他一個人在這情感的泥潭裡掙紮吧。”

我贊許地點了點頭:“說得對!亞瑟既然住進了竹吟居,咱倆就必須盡一份長輩的責任。不過,咱們可不能操之過急,還得順勢而為、因勢利導。就拿亞瑟會包餃子這事兒來說,看得出來,他受家庭影響,對中國飲食和文化興緻頗高。咱們就照常過自己的日子,包餃子、做菜、品茶的時候,都把他帶上。讓他的注意力自然而然地轉移到這些他原本就感興趣的事物上,如此一來,他便能漸漸發覺,生活裡除了愛情,還有諸多值得熱愛的東西。要是碰上合适的時機,也可以适當地開導他幾句,但咱倆别講太多,主要還是讓海天去引導。畢竟在長輩面前,亞瑟難免會有所拘謹,有些心裡話也不願袒露,生怕一不小心丢了面子。那些話若是由咱們這些長輩來說,反而容易讓他有心理負擔,倒不如讓海天這個同齡人去溝通,效果或許會更好。”

婉清臉上浮現出溫和的笑意,眼神裡滿是對我這番話的認可。她沒有說話,隻是輕輕給我夾了一根油條。海天目不轉睛地注視着我和婉清,眼神裡滿是動容與溫情。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些什麼,卻又咽了回去。頓了頓,他才低聲說道:“爸,媽,我再熱一熱豆漿。”

早飯後,大家各自回房補覺,這一覺睡得香甜又踏實,将之前的疲憊一掃而空。醒來後,婉清和海天一頭紮進廚房準備午飯。不多時,四菜一湯便擺滿了桌。色澤誘人的地三鮮,油亮的茄子、金黃的土豆和翠綠的青椒裹上濃郁的醬汁,鹹香微甜;香煎帶魚外酥裡嫩,撒上一把蔥花,香氣撲鼻;西紅柿炒雞蛋,橙紅的番茄與金黃的炒蛋相互交織,老遠就能聞到濃郁的酸甜香氣;一大碗土豆燒排骨也被端上桌,軟糯的土豆和鮮嫩的排骨相互偎依,每一口都散發着醇厚的香味,讓人欲罷不能。湯是簡單的白菜炖豆腐,嫩白的豆腐吸飽了白菜的清甜湯汁,在鍋裡炖煮得軟糯入味,絕對解膩可口。

海天剛想去把亞瑟叫醒,亞瑟卻揉着惺忪的睡眼自己走了進來,估計和我一樣,是被濃郁的飯菜香氣吸引過來的。他的臉上仍殘留着濃重的哀傷、痛苦和消沉,仿佛一層揮之不去的陰霾,緊緊籠罩着他。然而,當他的鼻尖捕捉到空氣中彌漫的飯菜香氣時,死寂的眼眸裡,竟奇迹般地閃爍起一絲微光,像是寒夜中搖曳的燭火,雖微弱卻珍貴。他頓了頓,像是在努力整理自己的情緒,而後禮貌地用不太标準的漢語,跟大家打了個招呼:“蘇老師,師母,海天,中午好。很抱歉,我起來得太晚了,讓你們等着我吃飯。”聲音裡還帶着剛睡醒的沙啞,卻也透着他骨子裡的教養。

“哪裡話,你正該好好睡一覺。”婉清臉上挂着溫和的笑容,語氣輕柔得像春日裡的微風,邊說邊熱情地朝亞瑟招了招手,示意他入座,“這菜也是剛做好,你看,還都冒着熱氣呢!咱們正好趁熱吃。我們也沒特殊準備什麼,就用家裡現有的食材做了幾道中國家常菜,也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不過今兒是冬至,按照中國傳統習俗應該吃餃子。我聽海天說你特别會包餃子,如果你休息好了,就幫我們忙活忙活,也省得我們倆幹不過來。”

果不出所料,一聽到“餃子”二字,亞瑟眼中那如燭火般搖曳的微光瞬間明亮起來,像是被撥旺的火苗,閃爍着熱切的光芒,臉上也泛起一抹淡淡的紅暈,恰似破曉時分第一縷陽光穿透厚重雲層,将他黯淡的面容點亮,原本消沉的神色有了幾分生氣。他嘴角上揚,聲音中竟有幾分興奮:“太好了!我最愛吃餃子了!我們家也常吃餃子,但沒有海天包的正宗。那次在拉斐爾家裡,海天包的餃子把我們都給征服了。我一口氣吃了二十多個,安娜還笑我……”他突然住了口,像是被什麼猛地拽回現實,臉上又迅速被陰霾籠罩,剛剛泛起的光彩瞬間消失,隻剩下無盡的落寞與哀傷。

“那可真是太巧了,咱們今兒包餃子,還真包對了!”婉清佯裝不知情,巧妙而及時地“打斷”了亞瑟的話,話語裡帶着十足的熱絡勁兒,“來,先别光顧着說話,趕緊趁熱吃飯,等吃完了,咱們一起包餃子。海天可沒少跟我念叨,說你包餃子的手藝一點也不比我們差,我心裡可早就盼着見識見識了,一會兒可得好好露一手,可别藏着掖着啊!”

我不禁在心裡暗暗佩服婉清,海天也朝婉清投去感激的一瞥。婉清裝作沒有看見亞瑟臉色的變化,依然帶着春風般和煦的笑容,親手盛了一晚白菜豆腐湯,穩穩地放在亞瑟手邊,聲音溫柔得如同潺潺溪流:“亞瑟,我知道你們西方人的飲食習慣,吃飯時喜歡先喝湯。不過在咱們中國,這湯啊,就着飯菜一起喝,也是别有一番滋味。這碗湯就放你這兒,你啥時候想喝,就啥時候喝,千萬别客氣。還有啊,我們吃飯都習慣用筷子,要是你用不慣,家裡刀叉也都備着呢,你别拘束,怎麼舒服怎麼來……”

“用筷子就行,我會用!”亞瑟擡起頭,臉上第一次浮現出一抹略帶自豪的笑容,語氣裡不自覺地帶上了幾分輕快:“我父親也會用筷子,但我母親不會。她能用筷子夾起東西,但姿勢總是不對。所以每次她夾起東西時,我父親總會誇張地驚呼:‘這種方法都能夾起來!上帝啊!你是怎麼做到的?’”

我們一家三口瞬間被逗得前仰後合,爽朗的笑聲在屋子裡回蕩。亞瑟看着我們這般開懷的模樣,像是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感染,也跟着笑了起來。這一笑,他臉上那厚重的陰霾竟被沖淡了不少,原本黯淡的眼眸裡,也隐隐泛起了些許光亮。

我笑着擦了擦眼角笑出的淚花,緩了緩神,看向亞瑟說道:“亞瑟啊,我聽海天提起過,你祖父祖母曾經是燕京大學法語專業的老師,你父親就是在咱們燕園出生的。說起來可太巧了,我和你師母也是從小在燕園裡長大的,父母同樣在燕大任教。你師母的父母跟你祖父祖母一樣,也是法語專業的老師,說不定咱們長輩之間,以前還都相互認識呢!”

“是嗎?”亞瑟眼中瞬間閃過一抹驚喜,原本黯淡的眸子此刻熠熠生輝,雙手下意識地交握在一起,急切又興奮地說道,“那我一定要寫信好好問一問我的祖父祖母。他們現在都在巴黎的鄉下居住,經營着一個小小的農場。我祖父叫讓·皮埃爾·杜蒙,最顯著的特征是長着一副金色的大胡子,把大半個臉都遮住了……”

“大胡子?杜蒙?”婉清微微蹙起眉頭,似乎陷入了回憶之中。突然,她眼睛猛地一亮,臉上露出驚喜的神情,興奮地拍了下手,大聲說道:“我想起來了!老蘇,亞瑟的祖父就是那個‘強盜’叔叔!”

“是他!”我微微一怔,腦海中像是被一道光點亮,瞬間恍然大悟,連連點頭說道 ,“對對對!我也想起來了!他家在朗潤園,離你家不遠。那時候,他天天推着個嬰兒車,和一個身材高挑、身形苗條的女人一起散步。咱倆那時也就四五歲,哪見過滿臉大胡子的人呀,吓得要死,就偷偷管他叫強盜。後來你父親告訴咱倆他叫杜蒙,還讓咱倆叫他杜蒙叔叔。可咱倆怎麼也叫不習慣,私底下還是叫他強盜叔叔,尤其是你,還一本正經地說那個女人準是他搶來的……”

話音還沒落,海天和亞瑟就一同放聲大笑起來。亞瑟笑得前仰後合,臉上的陰霾此刻已消失得無影無蹤,整個人都被喜悅的情緒填滿。他一邊笑,一邊伸出手指着我和婉清說道:“蘇老師,師母,聽你們這麼一說,那個人肯定是我的祖父,嬰兒車裡的小孩就是我父親。天哪!這真是無……無什麼來的?對,無巧不成書!我一定要把這段趣事寫信告訴我們全家,尤其是我的祖父祖母,你們不會……不會……”他一時想不起合适的詞語,臉憋得通紅,最後還是換了個不太妥當的說法,“不會不同意吧!”

“是的,我們不會介意的!”我笑着說,特地把“介意”這個詞加重,“亞瑟,别忘了在信中替我們向他們問個好,并轉告他們,如果有機會去法國,我們一定會登門拜訪他們的。”

“那可太好了!蘇老師,你們一家三口不管誰來法國,我們全家都會熱情招待的!”亞瑟的臉龐因為興奮而微微泛紅,或許是這興奮勁兒也點燃了他的食欲,他一把抄起桌上的筷子,迫不及待地就要伸向菜肴。可就在筷子剛舉到半空中時,他卻猛地停住了,臉上閃過一絲猶疑,眼神中帶着幾分詢問,滿含期待地望向我們,似乎在等待着一個至關重要的信号。我愣了一下,轉瞬之間恍然大悟。想來亞瑟定是想起了中國“長輩先動筷,晚輩才能吃飯”這條傳統的餐桌禮儀。念及此,我不禁會心一笑,擡手拿起筷子,夾起一筷子色澤誘人的西紅柿炒雞蛋,緩緩放入口中。果然,亞瑟長出了一口氣,筷子直奔土豆炖排骨而去,看樣子是餓得緊了。婉清和海天對望了一眼,笑着點點頭,也自然而然地端起了飯碗。

這頓午飯吃得賓主盡歡,亞瑟似乎暫時從失戀的陰霾中走了出來,整整吃下三大碗飯。直到婉清開始收拾餐桌,他仍眷戀不舍,不願離去。他凝望着婉清在廚房輕快忙碌的背影,看着海天親昵地幫母親收拾碗筷,随後又利落地泡好一壺鐵觀音,端到我面前,給我們三人各斟上一碗,又看着我拉着海天的手,關切詢問他期末考試的準備情況,碧綠的眼眸中滿是動容。“蘇老師,”他不禁感慨道,“看到你們一家人,我總會想起我的家庭。我的母親和師母一樣,每天都會為我和父親準備美味的飯菜。飯後,她在廚房忙碌,我會給父親端來煮好的咖啡。以前,我們一家三口總會在校園裡散步,就像我常看到你們在未名湖畔漫步一樣。父親也會詢問我的學業,還會和我一起探讨問題。如今看到你們,我又想家了,想遠在巴黎的家。”

“亞瑟,你父母肯定特别愛你吧,就像我們疼愛海天一樣。”婉清不知何時走了過來。她已解下圍裙,擦幹雙手,挨着亞瑟坐下,臉上帶着盈盈笑意,輕聲詢問。

亞瑟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我父母隻有我這一個孩子,一直把我當作珍寶。蘇老師,師母,”他頓了頓,神色間有些猶豫,可還是把心底的話問了出來,“要是海天……你們會怎樣?對不起,我……我知道不該問這個問題,可我就是特别想知道答案。要是你們不想回答,就當我沒說過吧。”

婉清的臉立刻變得煞白,下意識地攥住海天的手,指尖都在微微顫抖。她别過頭去,顯然是拒絕回答這個問題。我也不禁打了個寒顫,一股徹骨的冷意從心底鑽了出來,轉瞬之間便迅速蔓延至全身。這樣的情形是不可想象的。可我心裡清楚,這個問題對于亞瑟而言,有着舉足輕重的意義,這個答案或許會成為他黑暗世界裡的一道曙光,亦或是壓垮他的最後一根稻草。于是,我深吸一口氣,認真思索了片刻,而後看着亞瑟的眼睛,誠懇且堅定地說道:“亞瑟,說實話,你這個問題問得很殘忍,可我還是決定坦誠地告訴你答案。如果我們失去海天,我和你師母或許還能相互扶持着走過餘生。但不可否認的是,我們往後的歲月會永遠沉浸在無盡的傷痛中,再也不會有幸福和歡樂。”

亞瑟的嘴唇狠狠地抖了幾下,臉色幾乎和婉清一樣白,眼眶卻漸漸泛紅,淚水越聚越多,很快便模糊了他那如未名湖湖水般澄澈碧綠的眼眸,好似被霧氣籠罩的湖面,朦胧而哀傷。婉清緩緩轉過頭,眼中同樣淚光閃爍,把海天的手攥得更緊了。海天伸出另一隻手,溫柔地握住了我的手,将我們一家三口的手緊緊疊放在一起。然後,他擡起頭,目光如炬,直直地望向亞瑟的眼睛,聲音堅定而溫暖,每個字都清晰有力:“所以,為了我的父母,我必須好好保重自己,因為我深知,他們的幸福與歡樂,都系在我的身上。”

亞瑟愣了片刻,突然撲倒在飯桌上,把臉深深地埋在掌心裡。他的肩膀劇烈地顫抖着,壓抑而痛苦的聲音從掌心裡飄出來:“那麼,我該怎麼辦?我已經沒有幸福與歡樂了,又怎麼能給父母帶來這些?我的身體,我的靈魂,我的愛情,都交給了她,又被她扯得粉碎,,如今隻剩下這具空洞的軀殼。對我父母來說,這樣的我,還有什麼意義?”

婉清的臉“刷”的一下紅了起來。即便在西語系任教二十餘載,研讀了無數西方文學著作,可親耳聽到“我的身體交給了她”這般直白的表述,她還會感到羞澀。海天臉上也閃過一抹不易察覺的羞赧,但他很快穩住情緒,慢慢松開我們的手,走到亞瑟身邊,伸出手,輕輕搭在亞瑟的肩膀上,伸出手,溫和而誠摯地問道:“亞瑟,知道了一切真相之後,你,還愛她嗎?”

亞瑟的肩膀猛地停止了顫抖。他緩緩擡起頭,臉上淚痕交錯,眼神中滿是迷茫與困惑。“我……我不知道,”他艱難地開口,似乎在竭力剖析自己内心深處的情感,“接到她的信後,我就崩潰了,我隻知道我的一切都毀了,活着對我來說沒有任何意義,卻沒想到過是否還愛她。她的身材、風度、氣質、味道,都是那麼迷人,讓我欲……欲……欲罷不能,似乎沒有她就活不下去……”

“明白了,”海天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眼中透着洞悉一切的光芒,“你愛她外在的一切,卻從來沒真正走進她的内心,去愛她的靈魂。”

“心?靈魂?”亞瑟似乎更迷茫了。

“是的!”海天鄭重而堅定地說,“我的兩對父母,我的爺爺奶奶,還有你的父母,他們相愛的根源,是彼此靈魂的契合。正因為如此,他們能全然接納對方的優點和不足,一個眼神、一個動作,就能明白對方的心思,不管對方情緒如何起伏,都能給予恰到好處的慰藉。他們的生活裡,處處都流淌着愛意。所以,不管日子過得多平淡,不管遇到多少艱難險阻,哪怕面對各種誘惑和生死考驗,他們都能攜手并肩,不離不棄。即便歲月流逝,青春不再,容顔漸漸老去,身體也不如從前,他們的愛卻始終如初,因為他們的心與靈魂早已緊緊相連,再也無法分開!”

聽到海天這番話,我的心中湧起一股無言的感動。轉頭看着身邊的婉清,從她滿是淚光的眼眸中,我看到了與我同樣的動容。不知不覺,我們的手就緊緊握在了一起,仿佛在這一刻,我們的愛與海天的理解産生了強烈的共鳴。亞瑟的臉上寫滿了震撼,眼睛睜得大大的,直勾勾地盯着海天。“從來沒有人和我說過這些,從來沒有。”他喃喃地說,似乎在努力分析品味海天說的每一個字。過了許久,他才再次緩緩開口:“海天,你說得對。我的父母就是這樣。我的母親身材矮小,長相平凡,可父親卻始終深愛着她,說她有一個’有趣而高雅的靈魂’。”他的目光在我和婉清緊握的雙手上停了片刻,凄然地搖了搖頭,“我對安娜的愛,真不是你說的那種。可是,我已經陷進去了,我失去了一切,除了死,我找不到任何出路……”

“你不值得去死!”海天突然打斷了亞瑟的話,爆發般地喊了出來,“除非,你的愛情是值得用生命來诠釋的!要死,也要為值得你去愛的人而死!”

刹那間,整間屋子靜谧得仿若時間靜止,隻有海天擲地有聲的話語,裹挾着滾燙的力量,重重砸在每個人心上,讓大家的靈魂都為之一顫。這是我第一次見海天如此激動。他的胸膛劇烈起伏,像是在平息一場内心的風暴,深邃的眼眸之中,往日的溫和沉澱為一種熱烈,那是一種近乎純粹的執着,令他的雙眼愈發明亮,像曠野中烈烈燃燒的火焰,帶着蓬勃的生命力,将周遭的黑暗都驅散;又似夜幕裡最耀眼的星辰,超脫于塵世的喧嚣,堅定地閃爍着,向世界宣告着他心中那不可撼動的信念。這哪是一句普普通通的話語啊,分明是他從靈魂深處迸發的呐喊,是他對愛情最赤誠的告白,是他在漫漫人生路上堅守的,永不磨滅的信仰!

亞瑟僵立原地,仿若被定格成一尊雕塑,望着海天,臉上的震撼如洶湧的潮水般愈發濃烈,嘴唇不受控制地微微蠕動,像兩片在風中瑟瑟發抖的樹葉,唇齒間,破碎的音節如遊絲般逸出:“值得,不值得……”似乎在靈魂的深淵中苦苦掙紮,試圖在這兩個簡單的詞彙裡,尋找到關于生命與愛情的終極答案。

“亞瑟,恕我直言,你一直深陷絕望的泥沼,卻從未真正剖析過自己的情感。”海天微微俯身,目光緊緊鎖住亞瑟,眼神裡滿是關切與真誠,語氣中透着不容置疑的堅定,“你被一個成熟妩媚、風情萬種的女人深深吸引,她以極高明的手段撩撥、挑逗着你,輕而易舉地點燃了你内心最原始的欲望與沖動。單純的你在這場情感的博弈中,無力抵禦這般看似熾熱的‘愛情’,全心全意地付出了自己的所有,恰似一個瘋狂的賭徒,毫不猶豫地将自己生命中一切最珍貴的東西都押上了賭桌,卻輸得一幹二淨。你的絕望,究其根源,是一種由多種複雜情緒交織而成的深淵。這裡面,有付出一切卻未得到絲毫回報的不甘與憤懑,就像一個農夫在漫長的耕作季裡,傾注了無數的汗水與心血,精心照料每一株幼苗,滿心期待着豐收的喜悅,可當收獲的季節來臨,面對的卻是一片荒蕪,顆粒無收,那種希望瞬間破滅的痛苦,足以讓人陷入無盡的自我懷疑;有被欺騙後的尊嚴破碎,如同被當衆扯下遮羞布般的屈辱,曾經深信不疑的愛情,不過是一場精心策劃的騙局,每一個甜蜜的瞬間都成了此刻刺痛内心的利刃;還有那種孤注一擲後滿盤皆輸的深深的無力與挫敗,曾經對未來的美好憧憬,在瞬間化為泡影,隻剩下無盡的荒蕪與迷茫,仿佛置身于黑暗的荒原,看不到一絲希望的曙光。然而,賭徒隻有遠離那緻命的誘惑,才能重獲新生。即便此刻他兩手空空,但他已掙脫了人生中最沉重、最具毀滅性的羁絆與束縛。同樣,你隻有徹底遠離安娜那如毒藥般的愛情,才能真正獲得解脫,從這痛苦的深淵中抽身而出,能重新找回自我,尋回被愛蒙蔽雙眼之前,那個充滿活力與希望的自己。從這個角度來看,她的離開,對你而言又何嘗不是命運的一次垂憐,一場重獲新生的轉機?況且,事實上你并未輸得一無所有。你依然是那個體魄健壯、才華橫溢的青年,依然擁有熱情開朗的性格和純潔善良的心靈。你隻是需要去邂逅一個與你心靈相通、靈魂相契的女孩,與她相知相惜、相愛相守。那時你會發現,這樣的愛情,才是人世間最美好、最真摯的情感,才是真正值得你傾心付出、用一生去诠釋和守護的愛情。它與你現在所謂的愛情相比,珍貴程度不啻百倍千倍,宛如璀璨星辰與黯淡微光的天壤之别,是曆經風雨後的彩虹,是荒蕪沙漠中的一泓清泉,是漫長黑夜盡頭的黎明曙光。”

海天這番長長的話,是用一連串的法語說出來的。婉清逐字逐句地輕聲翻譯給我。随着海天話語的推進,她的聲音不知不覺染上了一絲哽咽,眼中閃爍着感動與驕傲的光彩。我的心中也湧起無限的欽佩與感慨。亞瑟與安娜這複雜的情感糾葛,竟被從來沒有談過戀愛的海天分析得如此清晰透徹,難怪錢理群常說“世上就沒有海天看不透的東西”。亞瑟的胸膛劇烈地起伏,好似有一頭困獸在他體内橫沖直撞,發出沉悶的嘶吼。他的雙眼死死地盯着海天,眼神中滿是掙紮與不甘,臉上震撼、迷茫、痛苦與思索交織在一起,猶如一幅色彩濃烈卻又雜亂無章的油畫,又被打翻的顔料盤肆意潑灑,各種情緒毫無章法地流淌。他的瞳孔中,時而閃過一絲恍然大悟的光亮,轉瞬又被迷茫的霧氣所籠罩,像是在黑暗中摸索的行者,雖捕捉到一絲曙光,卻又不确定那是否就是真正的方向。突然,他雙手抱頭,十指用力地插入頭發,仿佛要将腦海中糾纏不清的思緒連根拔起。“對……對不起,我需要回房間靜一靜!”他的聲音顫抖,帶着一絲哽咽,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中擠出來的,“請不要打擾我,讓我自己好好想一想。”話音未落,他猛地站起身,不顧一切地沖出房間,飛也似的逃回了西廂房,隻留下一陣淩亂的腳步聲在空氣中回蕩。

兩個小時後,亞瑟從房間走出來,來到廚房主動幫婉清和海天包餃子。他的臉上還帶着深深的疲憊,仿佛經過一場大戰似的,但目光中那層迷茫的霧氣已經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堅定與決絕,宛如雨過天晴後,穿透雲層的那束陽光,明亮而熾熱。他認真地和海天一起揉面、拌餡,虛心地向婉清學習各種餃子的包法,很快就學會了包元寶餃和柳葉餃。婉清還向亞瑟展示了一次擀兩張餃子皮的絕技,引得亞瑟發出陣陣驚呼。飯桌上,大家紛紛講起“老外”們與餃子之間的趣事。婉清講述西語系的西班牙外教吃餃子,必須用刀叉把餃子皮和餃子餡分開,先吃一口皮,再吃一口餡,還埋怨說蘸着蒜醬和醋吃餃子,遠不如蘸着黃油來得美味。海天則繪聲繪色地描述起教德國外教和留學生包餃子的經曆。他說德國人做事嚴謹到了極緻,不管是和面還是拌餡,都必須有精确的比例,甚至連面團的直徑都要精确計算出來。為了滿足他們的要求,海天跑遍了大街小巷,專門買了天平、量筒、量杯、尺子,還配了一個鬧鐘,在廚房裡像進行一場科學實驗一樣,搗鼓了好半天,得出一大堆精确的數據,這才敢去教他們包餃子。這些“工具”直到現在還安靜地躺在廚房的角落裡,見證着那段有趣的時光。亞瑟也按捺不住,眉飛色舞地講起自己父親在英國的趣事。他父親看到英國有賣包餃子的模具,出于好奇就買了回來嘗試。結果,包出來的餃子簡直像個小型漢堡包,模樣古怪極了。放進鍋裡煮了好久,怎麼都煮不熟,最後隻能無奈地看着這“失敗”的作品哭笑不得。這個故事更是将現場的氣氛推向了高潮,大家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亞瑟的笑聲尤其響亮,臉上的疲憊也仿佛被這溫暖的笑聲一點點融化,消失得無影無蹤。

隻是,晚餐結束後,亞瑟向海天鄭重地提出一個請求:“海天,回房間後,你能不能講一講你的兩對父母和爺爺奶奶的愛情故事?我想知道心靈相通,靈魂契合的愛情究竟是什麼樣的。”

聽到這個請求,我心中那塊沉甸甸的石頭“咚”地一聲穩穩落地,懸着的心終于放了下來。我明白,亞瑟已然徹底摒棄了輕生的念頭,并且開始努力掙脫那段畸形愛戀所帶來的痛苦枷鎖。海天帶着詢問的目光看向我和婉清,見我們倆不約而同地輕輕點頭,便微笑着牽起亞瑟的手,兩人并肩走向西廂房。

那一晚,西廂房的燈光再次亮到了深夜。我不知道他們都談了些什麼,隻看到第二天早晨,亞瑟精神抖擻地出現在我們眼前,像是被注入了全新的活力,整個人煥然一新。他主動來到廚房,興緻勃勃地向婉清和海天學習做中國菜,無論是口味濃郁的北方菜,還是精緻細膩的南方菜,他都滿懷熱忱,學得有模有樣,還專門拿出一個本子,認真地記錄着每一道菜的做法和要點。他還跟着我參觀了竹吟居的每一個角落,對這個充滿古典韻味的小院喜愛至極,尤其是客廳裡的太師椅、大條案和雕花隔扇,這些散發着歲月氣息的老物件深深吸引着他。他的眼神中滿是好奇,不停地詢問着它們的來曆、用途和背後的故事。閑暇時分,我們圍坐在一起品茶。我和海天向他介紹各種好茶的獨特之處,講述了竹吟居那口老井的神奇。亞瑟聽得入神,還認真地學習着品茶的禮儀,輕輕端起茶杯,先聞茶香,再小口品味,臉上露出享受的神情。在書房裡,他饒有興緻地看海天揮毫潑墨,書寫書法、繪制中國畫。那行雲流水般的筆觸,在紙上留下美妙的痕迹,讓他贊歎不已。他也忍不住嘗試着拿起毛筆,雖然寫出來的字迹歪歪扭扭,“慘不忍睹”,但他卻如獲至寶,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作品”收藏起來,仿佛那是一份珍貴的紀念。海天見狀,當場畫了兩幅《墨竹圖》,一幅挂在自己房間的牆上,另一幅鄭重地送給了亞瑟。竹影搖曳,墨香四溢,傳遞着真摯的情誼。

于是,在這充滿溫馨與趣味的生活中,亞瑟身上曾經的痛苦、消沉、悲傷和絕望,如同春日暖陽下的殘雪,迅速地消融;而開朗、自信、熱情與樂觀,又如破土而出的新芽,在他的内心深處再次蓬勃生長。甚至有一次,他和我在談論唐詩時,主動提及那封“遺書”中引用的夏爾·波德萊爾的《緻一位過路的女子》,并主動詢問那天我是引用哪首古詩和這首詩對比,兩首詩有什麼異同。他的語氣平靜而真誠,目光中沒有一絲波瀾,整個人都散發着一種釋懷後的坦然。那時,我便确定,亞瑟已經徹底走出了那片深不見底的泥沼,重新擁抱屬于自己的生活,開啟了人生新的篇章。

三天時光轉瞬即逝,一個寒風料峭的冬日清晨,亞瑟與我們告别,即将離開竹吟居。臨行前,他用眷戀的目光緩緩掃過竹吟居的每一處角落,又在我們每個人身上久久停留,仿佛要将這三天美好溫馨的時光镌刻進心底。我也細細打量着他,與三天前那個被消沉絕望籠罩、失魂落魄的小夥子相比,此刻的他宛如重獲新生,熱情與活力再度洋溢在周身。那如春日未名湖湖水般澄澈的碧綠眼眸中,重新跳躍着對生活的熱愛與憧憬。在這短短三天的相處裡,我們早已深深喜愛上這個單純善良、才華橫溢的法國小夥子。我将一盒他最愛喝的信陽毛尖遞到他手中,以一家之主的身份誠摯說道:“亞瑟,往後竹吟居的大門永遠為你敞開,無論何時你來,我們一家三口都會滿心歡喜地迎接你。”婉清也在一旁熱絡地附和:“沒錯,以後要是饞餃子或者想吃中國菜了,就跟海天說,或者直接找我,咱們一塊兒動手做,熱熱鬧鬧地聚在一起吃,多好呀!”

亞瑟眼眶微微泛紅,聲音略帶哽咽,努力用盡量流利的漢語說道:“蘇老師,師母,真的特别感謝你們這三天的照顧。這三天,我感覺自己就像回到了家一樣,是你們讓我重新找回了生活的勇氣和希望。”語畢,他轉向海天,沉默片刻後,突然發問:“海天,你還沒找到與你靈魂契合交融的女孩嗎?”

海天微笑着搖了搖頭:“我仍在尋找與等待。”

“要是找到了,你會為她而死嗎?”亞瑟接着問。

“如果愛情需要以生命來诠釋,我想,我一定會的。”海天不假思索地回答,“但隻要還有一絲可能,我就會為了她,也為所有我深愛的人,好好活下去。”

亞瑟眼中湧起深深的欽佩與感動,他走上前,用力擁抱海天:“海天,我的好兄弟,你是我這一生最珍貴的朋友。你一定會擁有世界上最契合的靈魂伴侶,收獲世界上最美好的愛情。”

說完,他松開海天,向我們深深地鞠了一躬,轉過身,邁着兩條長而勻稱的腿,潇灑地朝着竹林外走去。冬日的陽光艱難地穿透雲層,絲絲縷縷地灑在竹林間,為這片靜谧的竹林鍍上一層淡淡的金色。地上的積雪在微光的映照下閃爍着細碎的光芒,像是封存着這幾日溫暖的時光。寒風輕輕拂過,竹葉沙沙作響,亞瑟的背影漸漸遠去,融入這銀裝素裹又充滿生機的冬日畫卷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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