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小小的謊言,但無傷大雅,因為應許确實是在和應允讨論軍校事宜後開始失眠的,隻不過應許失眠的原因沒法正當說出口。
應允沒料到他會給出這樣的答案,讪讪地别過臉:“也别把自己逼得太緊。”
“我得向您看齊啊。”應允半真不假道,“您從來都是最好最頂尖的。”
雖說近幾次談生意都“有驚無險”,應允搞不太懂生意上的事,不知道應允這邊的虧損情況,但從現場的空氣氛圍裡,應許能覺察到不太妙。
希望三十七歲的應允回歸時,不要被十九歲自己留下的漏洞氣壞身體,畢竟十九歲的應允真的努力過了,至少明面上沒出太大亂子,到目前為止外界還不知道應允失憶,隻當他是受了刺激沒能恢複到巅峰狀态的臨場能力。
其實應允的精神狀态也不大好,不知是不是擔心生意上的事情出岔子,還是因為在軍校官網沒能找到那兩個人。
或許應允又用其他手段去找了,他現在用着三十七歲的殼子,自然能用三十七歲的情報網,但似乎是沒有結果。
應許有時候挺相信自己的直覺,他依靠直覺在軍校入學考核的最後一關裡,赤手空拳地成功擊殺隐蔽在人群中的模拟蟲族。
所以他想應允才不是為生意的事情煩憂,而是那兩個找不着信息的人,此時猶如掌心被釘了木刺,怎麼都不得安甯。
“如果您有什麼煩心事,也可以跟我說說啊。”應許佯裝不經意地順勢提起,“為您排憂解難本來就是我工作的一部分。”
“最近的床墊有些硌,我怎麼躺着都睡不好。”應允卻胡亂編了個借口。
應許也當真,說:“回去我就讓管家更換,您應該早些說出來才是。”
“我想着忍一忍就過去了,誰知道哪天我就恢複記憶了。”應允看向飛艇外,但飛艇速度快,将外邊的街景都模糊得不像樣。
“恢複記憶的您也還是您呀。”應許一派天真,理所應當道,“您現在就受不了,恢複記憶後肯定也受不了。”
“那假如這麼多年過去,他能忍得了呢?”應允反問。
應許有些委屈:“但在我看來,您就是您,不管是三十七歲還是十九歲,本質并沒有變化。”
“人都是會改變的,小朋友。”應允語氣沉沉,配合上并不明媚的表情,一下子讓應許背後的冷汗冒了出來。
這個瞬間讓應許恍惚,三十七歲的那個應允回歸了,但他很快鎮定下來:“我相信最本質的東西不會改變。”
張嘴說胡話的前提,就是自己要相信自己的話,應許目光笃定,幾乎坦然地正視應允的眼睛。
“我現在是贊同你這個觀點啦,”應允似受不了他這灼灼的目光,别過臉去,語氣添了幾分吊兒郎當,“以後改變了也說不一定。”
“我可以向您保證,”應許信誓旦旦道,“您的品質性格始終如一。”
*
不始終如一,應許不就暴露了嘛。
三十七歲的應允絕不會把自己半個兒子當金絲雀養,應許和他生活的三年裡,關系雖不算親近,但能明顯感覺到應允在努力扮演父親的角色。
他嚴格要求應許的學業品行,關心應許的身體狀況,也會為應許的成長而感到欣慰,會溫聲詢問應許想要什麼獎勵;他沒缺席過應許高中的家長會,除了被綁票後的一百天,也記得應許每一個生日,且送的禮物都不帶重樣。
隻不過一切都是保持距離的,一切都是淡淡的,關心點到為止,責罵點到為止。
最近那一次應允終于摔了應許的積木模型,也有别的原因,而且鬧成這樣,應允都沒有上手打過他,哪怕一次。
有時候應許會想他們不過是兩個陌生人,被命運的不可抗力安排在同一屋檐下,領了拙劣的父慈子孝劇本,絞盡腦汁、挖空心思地各自扮演,結果還是把劇本拉拉扯扯變成了個四不像。
應許承認,他更喜歡十九歲的應允,難伺候是難伺候了些,但至少這個應允同意讓他伺候。
同意讓他接近。
十九歲的應允像是一條蜿蜒不絕的溪流,他清澈活潑,帶着天然無害的濾鏡,願意讓應許接近試試深淺。但深淺又絕對試不出來,那溪流底下還暗藏漩渦,是應允對他隐瞞的千萬個謎團。
三十七歲的應允隐瞞得更多,留給應許的不過是陽光下僞裝成巍峨青山的影子,應許隻能遠看青山蒼翠挺拔,卻沒有迷失其中的機會。
這讓應許想到了很古老的比喻,所謂父愛如山,他隻有在學校組織的旅行裡去過全是高山的星球,近距離接觸到山峰。
他獨來獨往慣了,落地就自行導航尋找山裡的露營地,不與任何同班結隊。
明明人類的科技發達到可在上千宜居星球間躍遷,可謂捏住了宇宙神秘衣袍的一角,可當應許站在巍峨高山之前,仍然感覺到自己的渺小。
他一直在往山上走,可是山卻一直矗立在他眼前。
就像是應允,就像是和他共同生活了三年的應允,無論他怎麼套好賣乖,應允永遠端着監護人的架子,與他不近不遠,與他不冷不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