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許是被煙花的聲音吵醒的。
他醉得太厲害,醒過來的時候頭還昏沉,第一眼看見的是漫天煙火裡應允沉靜的側臉,而煙火的喧嚣遙遠得像在另一個世紀。
“醒了?”覺察到他的動靜,應允别過眼來,放下了手中的杯盞。
“不好意思,先生。”應許回過神,垂眸抱歉,“給您添麻煩了。”
這會兒露台上隻他二人,翁陶然不知何時離開了,桌上的菜肴還散發着熱氣,色香俱全。
“小孩子嘛,酒量不好也正常。”應允說着,伸手到桌側拿了小碗,盛了兩勺甜湯遞到應許面前,“先喝點兒湯水醒酒,你醒得正是時候,煙花秀剛剛開始。”
不知為何,來了遊樂場之後,應允總是強調應許“小孩子”的身份,應許微微有些不爽,面上自如地接過了湯碗,說:“謝謝先生。”
他想知道應允和翁陶然在他醉倒的時候說了什麼,總歸不是什麼好事,但看應允對他的态度,又沒有明顯的厭惡,隻是那股隐秘的疏離感被放大了許多。
而且在這場盛大的焰火裡,應允獨自孤寂成海底的暗流,應許看着火光染上他面頰,又霎時熄滅——他總歸是無所适從的,哪怕他盡力掩飾,這也不是他熟悉的那個世界。
應許能明白這種感覺,和他六歲忽然意識到他并不是應家的一份子時的感覺相類似,那時候他與世界無關,世界與他也無關。
可現在他想,他能夠和十九歲的應允有關,因為他騙不了三十七歲的應允,卻順利唬住十九歲應允好幾次。
哪怕是卑劣的隐瞞與欺騙,他與他終于也有了不再單純的交集。
“我有些頭暈,應允。”應許看着他臉上焰火的顔色,不自覺地輕聲說。
焰火綻放的聲音淹沒了他的呢喃,但應允依舊轉過臉來,略帶擔憂地問他:“怎麼了?”
他又搖搖頭,其實頭暈得厲害,酒沒有完全醒。他低頭去喝甜湯,不燙了,入口得太急,被嗆得咳嗽。
應允沒有挪開視線,隻勸他慢些喝,身子卻坐得僵直,沒往他這邊偏半分。
明明吃午飯的時候還親近,他們并肩坐着,應許要是稍微壞心眼點,伸手就能把應允攬懷裡。
應許可沒那麼多壞心眼。
但應允的帽子還在他這邊,被他安放進腰間的儲物袋子,和空調傘一起。
應允忘記了,到現在都沒有問應許要,應許忽然冒出一個主意,如果應許問他要,他就說不小心弄丢了,他會賠個一模一樣的。
*
一頓飯吃得索然無味,煙花也看得意興闌珊。
可能也隻有應許這樣,應許被酒精影響,應允胃口奇好,吃完了桌面上百分之八十的菜肴。
應許瞥見他鼓起來的腮幫子,心情好了一些。
他們默契地沒再提起翁陶然,隻當是晚飯前無關緊要的小插曲,不過應許起身時還是被頭暈絆了一下,應允伸手扶住了他胳膊。
于是應許有了重複一遍的機會,他說:“先生,我有點頭暈。”
語氣就事論事,杜絕了撒嬌拖長的尾音。
“我扶着你。”應允扶着他胳膊的手緊了緊,“下樓出門就坐景觀車到飛艇場。”
應許沉默地點點頭,順從地被應允摻着走,他比應允個子高出許多,又怕自己成為應允的累贅,全程努力地自己走直線,直到上了飛艇一松勁兒,重心不穩地把自己摔進了後排座位。
他迅速地調整,又覺身體無力,怎麼挪都挪不對位置,最後隻能把腿稍稍收攏,減少一點占地面積。
應許覺得自己又睡過去了,雖然他神思是活泛的,但看不見四周。
他那活泛的神思小幽靈在一片黑暗裡飄來飄去,提着一盞白幽幽的燈,這讓他想起在“南瓜奶油湯”餐廳裡都見到的小精靈。
應允和翁陶然是老朋友,而翁陶然又是園區的幕後大老闆,翁陶然為應允在園區保留一個毫無經濟價值的懷念之地,在邏輯上能說得通。
這樣看來,有朋友真好。
那小幽靈在狹窄的黑暗裡橫沖直撞,應許的額頭痛得厲害,被逼得睜開眼,入目是應允端正的下颌線,再一側臉,蹭到的是應允外衫柔軟的料子。
應允似乎為了他能好受些,寬容地讓他枕于自己大腿上休息,應許心裡酸軟,對上應允垂下來的目光時,無端端覺得委屈。
“我酒量很好的,應允。”應許呢喃着撒嬌。
他自己沒有意識到,他隻是想自己已經是個成年人,需要為自己的酒量證明。
“知道。”應允聲音輕緩,仿佛也蒙上一層慵懶的醉意,“快到家了,你可以再眯一會兒。”
應許卻趁着酒勁搖頭,“不,我不回去,我要看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