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起停下了步伐。

他順着越樂的視線看過去，臉上立刻浮現出炫耀的神色，語氣鄭重地回答：“這是愛的印記。”

說完，陸起神色贊賞地看向越樂，頓生知音之感，不枉他一大早又是拍手又是抛蘋果的，終于有人發現了。

唉，有時候隻能暗地裡炫耀，也是一件讓人煩惱的事。

陸起隔着衛衣領摸了摸自己同樣留着牙印的脖頸，惆怅地想，誰讓他很守男德呢？明明那麼想炫耀，都沒有露出脖子的意思。

好在，還是有眼尖的人存在的。

陸起在這邊暗自滿意，越樂的表情卻幾乎維持不住。

他實在想不明白，陸起手上的齒痕是怎麼來的。

那種痕迹，絕對不是單純的咬傷，咬傷要比它夠深夠狠，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浮于表面，像是打上了一個專屬印記。

再加上陸起的話語，越樂心裡的不适一次次往上翻湧，但他環視長桌，卻怎麼也想不出，留下那個痕迹的人會是誰。

最後，他看向陸起，努力維持自己的語氣波動，說出的話卻還是如同質問一般尖銳：“是誰？”

陸起非常喜歡這個問題，所以他語氣十分溫柔地回答了越樂：“男朋友啊，唉，其實我也不想這樣炫耀，但他實在太愛我了，實在沒辦法。”

餐桌上，聽聞陸起的話，玩家們的臉上紛紛流露出驚疑。

男朋友？

他們暗自思量，目光隐晦地打量着餐桌上的幾位男性，可哪一個都不像是真的。

那如果不是玩家……衆人想到什麼，面色發苦，心生惶恐。

如果連排名榜第一的鹿都在這個副本裡翻了船，被npc蠱惑得分不清東南西北，那他們又要如何逃生呢？

想到剛才遊戲的提示，衆人的一顆心往下沉了沉。

但越樂卻顧不得那麼多，他從不在意副本危不危險，通關的幾率又有多麼小。在越樂的眼裡，他是主角，就算所有人都逃不出去，就算陸起也會死亡，但身為主角的他，一定會是笑到最後的那一個。

所以，這一刻比起其他玩家的聯想，越樂始終在意的，都隻有一個問題。

是誰在陸起手上留下的齒痕？陸起又為什麼要讓“他”留下齒痕，并且還特地保留下來？

越樂心裡五味雜陳，陸起的變動似乎再一次激起了觀衆的厭惡，直播間裡的彈幕密密麻麻快速劃過。但第一次，越樂無暇顧及，而是緊盯着陸起的眼睛，試圖從裡面分析出什麼。

這不應該，越樂想，這一定是誤會。

陸起明明就是外熱内冷的性格，對誰都是漫不經心，就連自己，如果不是陸起的“夢中人”，恐怕都不會得到絲毫的特殊待遇。

但是就算這樣，陸起對他也是淡淡的，如果不是越樂憑借着一些線索在現實裡找到陸起待過的醫院，也不會知道他患有一種類似于妄想症的疾病，堅持認為自己有一個隻存在夢中的愛人。

當知道這個消息的一瞬間，越樂就明白，陸起一定會屬于自己。雖然越樂自己都不記得，自己在遊戲之前和陸起有過交集。

但這不正是屬于主角的設定嗎？他是主角，陸起的夢中人又怎麼可能不是他？而無論陸起現在對自己再冷淡、再不以為然，等到發現自己就是夢中人的那一刻，也會立刻追悔莫及，用熾熱的語言向自己表達愛意，并痛哭流涕地尋求原諒。

越樂一直都是這麼認為的，直到現在，他也這麼認為，這不過是他主角路上的一點小小波折。

可是，當他看到陸起看向手背齒痕時含着笑意的眼神，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升起一陣陣恐慌。

那是有什麼将要失去——不，那更像是突然看透了美好生活下隐藏的真面目的感覺……

但越樂看不透，他的呼吸越來越急促，卻極力平複，想讓自己能夠像往常一樣平靜下來，以友善的面目獲得更多信息，來将快要從手裡滑落的繩子重新抓緊。

可就在此時，一旁突然響起了侍者的聲音。

他優雅地行禮，然後體貼地詢問：“各位客人用完早餐了嗎？今天上午，先生為各位客人準備了參觀項目，将在八點鐘正式開始。”

衆人立刻想起了背景介紹中，他們一行人是聽聞公館主人收藏的人偶精美宛若活物，才會好奇之下前來的。

此時，侍者提起的參觀項目，既是危險，也是機遇。

不論如何，當發現這個副本不能主動退出時，玩家們已經沒有其它退路了。

于是，在座的人不約而同加快了食用蘋果的速度。不知道為什麼，蘋果好像比昨天更容易入口了些，王烨很快吃完了一個，直到這時，腹中燒心一般的饑餓才算是得到了緩解。

即便如此，他也不自覺地打量着周圍，想要獲取更多食物，當觸及到陸起手中完好無缺的蘋果時，喉結不由滾動了一下，卻什麼都不敢做，匆匆将目光偏移，恰好看到了一旁的王胖子。

他面前的盤子裡，蘋果還剩下大半，王胖子卻像是很痛苦一樣，一直捂着右臉。

“怎麼了？”咽了咽口水，王烨忍不住問道。

王胖子含糊地發出幾道聲音，将剩下的蘋果往王烨跟前推了推，夾雜着疼痛的嘶聲：“年紀大了，吃不下。小王，你幫我吃了吧。”

吃不下？

王烨感到很奇怪，自從進入副本後，他們的三餐都隻有蘋果，怎麼會吃不下？

不過，王烨随即又想到什麼，眼底閃過一絲嫉妒。

王胖子是老玩家了，王烨暗想，他手裡肯定有其它用來果腹的東西。這樣一來，很可能有副作用且難吃的蘋果，肯定不在他的選擇範圍之内。

昨天吃下去，估計是怕觸犯副本規則。現在看到一天下來越樂都沒事，王胖子估計就不想再吃了，但依舊不放心，打起了自己的主意。

想到這裡，王烨心裡生出嫉恨之意，但他又實在太餓，和面目慈和的王胖子對視了一眼，笑了笑，拿起蘋果大口大口地吃起來。

估計是王胖子吃的時候，被粗糙的纖維磨破了口腔，蘋果上面還殘留着淡淡的腥氣，讓王烨不自覺地皺起了眉，但依舊堅持吃了下去。

太餓了，王烨想，不管如何，先填飽肚子再說。不然他要如何撐過接下來的六天……

等到早餐結束，自鳴鐘在八點響起時，神出鬼沒的侍者再次出現，微笑着在前引路，請各位客人前去參觀。

出乎意料的，侍者并沒有帶領他們前往樓上，而是來到了位于一樓的地下室。

來不及思考一樓怎麼又多了一個地下室，姜雲眼裡閃過一絲猶疑，硬着頭皮試探道：“我之前上三樓參觀時，發現工作室不是在那裡嗎？怎麼現在又要到地下室參觀呢？”

侍者正站在通往地下室的樓梯裡，聞言回過頭，面容依舊是仿佛刻上去的完美微笑，隻是因為昏暗染上了一層陰影，語氣柔和地道：“當然是因為，三樓是主人和先生的住處了，一般情況下，最好不要上去打擾哦，這位小姐。”

他幽幽地看着姜雲，讓她心裡一驚，額頭上瞬間凝出一滴冷汗，勉強露出笑容，向侍者敷衍過去。

像是滿意了，侍者微微點點頭，繼續在前面引路。

衆人心中不由深思起了侍者的話，這一次，無疑是清晰地告訴玩家，先生和主人是兩個人。

他們紛紛代表着誰呢？

玩家們在思考，陸起卻一臉不爽。

他一口咬碎棒棒糖，酸澀的檸檬味在口腔裡蔓延，陸起的心也跟着酸溜溜的。

一個隻存在背景故事裡的人，呵，他才不生氣。

不生氣。

……回去就找寶貝算賬！

此時，地下室的大門已經出現在衆人的視線中，那格外明顯的大門讓玩家們互相看了一眼，又齊齊看向了昨天負責一樓及室外的三人。

林雯雯依舊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對于衆人的注視恍若未聞；王烨讪讪一笑，什麼都沒有說，目光卻不自覺地投向王胖子；而王胖子，似乎尴尬地笑了一聲，小聲給自己辯解了幾句。

姜雲默默地收回視線，心中卻生出幾分惱恨，這次副本裡的玩家，怎麼一個個那麼廢物！

她不由将唯一的希望放在了傳說中的【鹿】身上，等看過去卻發現，這個奇怪的男人正臭着臉摩挲在手背上的齒痕，是不是在想“男朋友”不知道，反正注意力沒有在副本上。

姜雲:……

她深吸一口氣，假裝什麼都沒發現，繼續探索起地下室。

地下室很大，侍者走在前面詳細地介紹，這裡一共陳列了三百六十一具人偶，每一具人偶都是精心打造，隻從外表來看，它們與活人無疑。為了保存好這些人偶，侍者說，先生花費重金建立了這個地下室，用了當時最先進的科技，讓地下室裡的溫度和濕度都保持在最合适的範圍内。

他的聲音響徹在地下室，玩家們卻并沒有注意去聽，反而繃緊了神經觀察着眼前的一幕幕。

這裡豎立着數百個與人等高的人偶匣，每一個人偶匣裡都靜靜沉睡着一個人偶，他們擁有不同的容貌不同的衣着，代表了不同的身份，每一個都面露微笑，靜靜地凝視着前方，好像在看着你一樣。

不僅如此，玩家們注意到，有一部分人偶匣是空的，可當試探性地詢問起侍者時，他卻面露笑容，似有深意地回答：“它們一直都在啊。”

衆人一驚，聯想到那些奇怪的傭人們，早就存在的猜測隐隐得到了證實。

穿插在這些人偶裡，雖然讓玩家們不自覺地高度緊張，但好在大家都是經過大風大浪的，一路有驚無險，還是來到了地下室的正中央。

他們的眼前出現了一片空地，空地被布置成宴會的樣子，一條條長桌上擺滿了精美的食物和酒水，焦褐色的小羊排還在冒着熱氣，蛋糕一看就松軟可口，香味撲鼻而來，讓饑餓了許久的衆人不由自主地吞咽了一下口水。

但所有人都忍住了，他們可不會天真地認為，這是副本給他們準備的福利。

别忘了，參觀項目是在早餐結束後才開始的。

努力把視線從食物上移開，姜雲把目光投向了主位——不，與其說是主位，說那是王座更合适。

王座由純金雕琢而成，上面纏繞着鮮花和藤蔓，足夠寬大，能夠容納兩個人并排而坐。

而在王座的背後，是一副巨大的畫作。

那幾乎占據了整面牆壁，用鮮豔的色彩描繪了一次宴會上的景象。布置與現場無異，上面卻多了許多“人”。

對，隻是看起來像人。

姜雲屏住呼吸，忍住顫栗，仔細看去，發現哪怕畫師努力想要畫出真意，可是依舊擋不住從那些熱鬧的賓客上透出的死氣沉沉。

而且——

姜雲不動聲色地觀察侍者，确定他和油畫中，站在前方彎腰斟酒的一位侍者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