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會兒,船便行至岸邊,劉沙取下頭頂的鬥笠遞給元安:“我被河伯大人任命為澧水擺渡人,不可離開澧水,隻能委屈先生獨自前往。那人在鬼市行蹤莫測,名喚嬰喜,是妖非鬼,常年帶着面具,他欠我一個人情,見了鬥笠自會來尋先生。”
元安擺手示意船夫不必在意,将鬥笠戴在頭上,身上活人的氣息頓時淡了,正好也遮住了額頭上玄淼留下的顯眼印記。他抱拳和渡夫道别,背上了自己那把黑色的長弓,按着渡夫的指點向鬼市走。
身後水鬼匆匆忙忙跟上,讪笑着指着脖頸上的玉環,元安斜睥了他一眼,還是放松了玉環,警告道:“你若再胡說什麼,這脖子還是不要的好。”
鬼境荒涼,一人一鬼走了半天,亂石灘終于變為了茂密的山林,山中隻有一條蜿蜒的小道,道旁雜草叢生,林木幽暗,四周愈發寂靜,連最開始凄厲的鳥鳴也消失了。
元安謹慎地打量四周,步伐輕緩,尋了幾棵木質較硬的鬼木,折斷樹枝,用匕首将一頭削尖,臨時充當箭支。而燕哥兒也害怕被玉環勒斷了脖子,乖乖地閉了嘴跟在身側,隻是等元安找不到方向時指指路。
——
鬼境沒有日月,無法分辨時辰,人間卻是另一番景象,三山鎮嬉鬧的人群逐漸散去,細雨停息,江面煙霧袅繞,而半輪彎月斜挂在紅芳館高檐。
館内靡靡之音不曾斷絕,柳折清獨自躺在長榻之上,悠悠睜開雙眼,眼中一片清明,沒有半分睡意。
他起身從青瓷畫缸中抽了一卷空白的畫軸展開,寥寥數筆便勾勒出一副美人圖,畫中女子容貌清冷,挽雲鬓,發髻間無配飾,身形輕盈矯健,倒持單劍望月,劍穂飛揚。
柳折清打量了下屋内,發現花幾上擺放着一盆怒放的魏紫牡丹,花色秾麗稠豔,香氣宜人,正是生機旺盛之時,他滿意地折下一支牡丹,在女子發髻間比劃。
不多時,那牡丹竟縮小了半數,剛好适宜畫中女子,不偏不倚地插在烏發之間。
寒光一閃,柳折清皺着眉縮回手,指尖仿若被利器劃傷一般,冒出殷紅的血珠,他用舌尖緩緩舔舐着傷口,盯着畫中持劍而立的女子歎息道:“真是個薄情的美人”。
随即又搖頭笑到:“物肖主人,倒也怪不得你。”柳折清拿出另一方印章,此物一掌大小,似木非木,似石非石,造型古樸,雕獬豸,底部刻篆文,蓋在美人圖左下角,印章未加印泥,竟緩緩滲出一個深紅猙獰的字。
“誅”
柳折清思考一瞬,又在畫面半空中描繪一隻青龍,龍首激昂,身餘百尺,怒目圓睜,周身雲濤翻滾,電閃雷鳴。
畫中女子絲毫不懼,清叱一聲,擲劍于空中,身姿渺若仙人,躍至青龍背部,左手握龍角,右手接住落劍,劍身嗡嗡铮鳴,竟有穿雲裂石之勢,窗外似有清越的龍嘯回應,不一會青龍載着女子穿梭在重重雲端,消失在畫紙之上。
窗外月色黯淡,烏雲壓頂,方才停歇的細雨又陡然傾瀉而下,悶雷滾滾,三山鎮被籠罩在一片風雨之中。
電光劈開了濃稠的夜色,照亮了屋内的柳折清,他面色蒼白,一縷鮮血從嘴角流下,眼中神采卻更盛,燭火輝映着眼眸,他笑意愈濃,最後竟癡笑不止,神色癫狂,揮毫落筆題字——《青女乘龍登仙圖》。
柳折清端詳《登仙圖》許久,終于将畫軸卷起,掐指算起元安的吉兇,晨間那一卦雖是大兇,卻是轉危為安,生機未斷,此時……
“咦?”
柳折清拿起出門前帶的油紙傘,避開紅芳倌醉意朦胧的男子女子,步入夜色深處,落雨濺濕了衣擺。
兇吉未定,天意難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