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安一聽知道找對人了,他指向反方向:“我見那位少爺往西邊走。”
西邊正好是市集,倒是符合自家二少爺喜好吃喝玩樂秉性,仆僮信了七分,掉頭往西邊趕。
元安不緊不慢跟在身後,仆僮跑了幾步,警惕地回頭望着他:“你跟着我幹嘛?”
元安随口胡謅:“我是三山鎮獵戶,手藝不錯,想打聽打聽王府需不需收購野味?”
仆僮放下心來,王府财大氣粗,經常有人用些小恩小惠賄賂他們這些人,想打聽消息謀些财路。他剛想回答門都沒有,王府食材都有固定的來路,但突然想到最近府裡奇怪的傳聞,遲疑了下:“這說不定,我可以幫你問下徐管家。”
他是少爺的仆僮,在管家面前有幾分薄面,更何況若是此事辦對了,說不定還能讨得些許好處。
元安知道有戲,掏出幾塊碎銀塞給仆僮,仆僮估摸很少幹這種事,臉皮薄,推拒了幾把,最後趁着無人塞進袖子裡,話匣子倒是打開了。
“最近府裡有些古怪的傳聞,若是真的,老爺怕是要辦席了。”仆僮一邊走,一邊神神秘秘說道。
“辦席?王老爺有喜事了?”元安對古怪傳聞很感興趣。
仆僮搖頭,遲疑了片刻,想到剛收的銀子,還是壓低嗓音:“是喪事!”
“你可别亂傳,這事兒古怪滴很,我也是聽别人說的。”仆僮平日悶在府裡,這些事爛在肚子裡都快馊了,如今終于吐出來,倒有幾分興奮。
“你隻當一說,我隻當一聽,聽完這事兒就忘了。”元安指天發誓,不徐不疾地保證。
仆僮瞅了瞅元安端正的長相,覺得這人看起來确實誠信可靠,這才繼續說道:“他們說……他們說我們家大少爺死了!”
“死了?!”元安沒想到會是這樣的事,可王府門口并沒有挂引魂幡,這引魂幡是用白錦紙裁成七尺長條,挂在門前,來客見了便知主人家中有喪事,而王府門前卻幹幹淨淨。
“我們家大少爺是個酒蒙子,成日裡喝的醉醺醺的,醉了就愛拿馬鞭抽人,下人就算了,連自家娘子都不放過。”仆僮想起隔壁院落裡一聲聲慘嚎,打了個寒戰,想到自家少爺雖然頑劣些,可從來不苛待下人,慶幸地拍拍胸脯。
“虧老爺每次說以前大少爺知書達理,秉性良善。”仆僮喃喃自語,想起那張被酒色掏空、臃腫虛浮的臉,覺得老爺簡直老糊塗了,這人就算變,能變這麼大嗎?!
“那這大少爺是怎麼死的?”這仆僮口風不嚴,是打聽消息的好人選,可惜總是東拐西拐,元安隻好把話題拉回來。
“别催,這就是我要跟你說的怪事。”仆僮深吸一口氣,搓了搓胳膊,繼續說道:“你見過那種釀酒的壇子嗎,大約三尺高,壇口有兩個巴掌大小,大少爺就憋死在裡面。”
“這算什麼怪事?喝醉頭埋在酒缸裡,不小心淹死也不算稀奇。”元安皺眉,覺得這仆僮恐怕還有别的事沒說。
“不是,他不是頭埋在裡面。”仆僮越說聲音越小,仿佛才意識到這件事或許不該說:“他是整個……整個人都在裡面。”
就像是喝酒沒喝夠,被肚子裡的酒蟲勾着,整個人鑽進酒缸裡,大口大口貪婪地啜飲,酒越喝越少,身子就越鑽越深。
壇子太小了,就把自己反折過來,頭埋在最底下,緊緊貼着自己的脊背,可等他喝完整壇酒,肚子漲的像懷孕九月的婦人,才發現人被卡在壇子裡出不來,雙手在狹小的縫隙裡胡亂抓撓,壇壁上留下許多帶血的深痕,可一整夜誰都沒注意過這個來回晃動、發出古怪咕哝的壇子。
仆僮顫聲問:“可他是怎麼進去的呢?那個壇子五歲的孩童都鑽不進去,我家大少爺高七尺,壇口連頭都不進去,除非……”
除非把全身骨頭都先折斷打碎,把人像一灘爛泥一樣塞進去,元安在心中補充,長歎了一口氣,打斷了仆僮往下想的思路。
“白發人送黑發人是人間傷心事,但我看王府不像是要辦喪事的樣子。”元安提出最開始的疑問。
“因為老爺說大少爺沒死。”仆僮耷拉着頭,覺得自己幹錯了事,不該把府中隐秘說出來,怎麼就管不住自己這張嘴呢?
但事已至此,該說的都說的差不多了,剩下的也就沒有瞞着:“人被塞在酒壇子裡一夜怎麼可能不死?但老爺吩咐一切如常,大少爺的仆役照舊領錢辦事,廚房裡繼續準備大少爺酒菜,我看老爺是接受不了大少爺去世,等過幾日老爺想通了,這靈堂就該架起來了。”
仆僮終于想起正事了:“诶說了半天,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到時候真要辦席,該去哪裡找你?”
元安想着說不定可以借此機會混進王府,于是報了自己家門:“出了城門,往西走上三裡地,到俞山腳下村落,你說找元安即可。”
“元安!”仆僮一下子瞪大眼,失聲叫出來:“柳二公子的姘頭,公狐狸精!”
元安頓時被口水噎住,姘頭?公狐狸精?!為了給仆僮留下印象,他咬牙切齒地認了:“對,就是我,到時候一定記得找我。”
仆僮啧啧稱奇,:“都說那公狐狸精長得比女人還美,精通迷魂術,你這看着也不像啊?”
“不,我就是公狐狸精轉世,柳二公子見我一面便春心蕩漾、日思夜夢、神魂颠倒!”元安冷冷說道,不就是抹黑嘛,要丢人不如一起丢人。
“那你還要出來謀生計,難不成柳二公子不給你錢嗎?”仆僮一臉不可思議,見元安不反駁,最後慢慢轉為同情。
何止是難啊,簡直要難死了,柳二公子不僅不給錢,還要他養着呢。
這天聊不下去了,元安退後一步,抱拳作别:“小兄弟,我想起還有點事要辦,不如就此别過。”
“别過……”仆僮神情恍惚點頭,喃喃自語:“現在當個狐狸精也這麼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