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時辰已晚,不顧元安阻攔,柳折清定下明日一同探訪王府,兩人稍作洗漱便回房休息,元安昏迷時睡了許久,如今倒是沒有睡意。
他對着皎潔的月色擡起手掌,掌心紋路交錯,惟有命線宛如刀削斧劈深深貫穿手掌,延伸至手腕。
“我到底怎麼回事?”
夜深人靜,元安終于按捺不住心中的迷茫,他的血在鬼界遇鬼殺鬼,而那道時隐時現的金光和伴随的梵音,似乎印證他還有别的身份。
但在元安記憶中,雖然孤兒寡母生活清貧,但從未有什麼異樣,一切都是從墜入邬江開始轉變。
不對,元安倒抽一口冷氣,細細思索過往後,他突然發現其實……從他母親死後,一切都變了,先是有個瘋和尚找上門說他神魂兇戾,後就是莫名癡纏上他的柳折清。
元安閉上眼睛深呼吸,他的母親一定發現過什麼,或許這間城郊的院落就是他母親保護他的手段。
胡思亂想着熬到子時,元安漸漸有了困意,突然又被堂屋一陣悉悉索索聲響驚醒,他簡單套好衣物,從枕頭下面摸出一把匕首,借着月色靠近堂屋。
黑色身影跌跌撞撞摸索到茶桌附近,抖着手倒了半杯茶水,茶壺中茶水已經冰涼,對方似乎沒有察覺,一飲而盡,克制不住的咳嗽壓在喉嚨裡,他用手捂住嘴,胸腔劇烈起伏,隻有粗重而淩亂的呼吸從指縫漏出來。
“柳兄?!”元安心一震,扔掉匕首,上前幾步緊扣住柳折清的肩膀,就要查看他的情況。
卻不料被柳折清一把推開,他踉跄後退一步,鳳眼如刀刃般鋒利,神情冰冷提防,好半天才提起嘴角,掩飾道:“半夜渴了,想來找點水喝。”
“為了救我,你到底幹了什麼?!”元安咬牙逼問,柳折清之前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他居然真信了,好端端的人去了鬼界,不死也要折三分壽,他居然蠢到真信了!
“不過是口幹的老毛病,你想太多了。”柳折清恢複平日神态,見元安不信,又故意掐出輕佻的嗓音:“長陵啊,你心裡惦記着人家啊——”
“不如今夜陪着我睡,看看我的‘身體’到底怎樣?”他刻意在“身體”字眼加重語氣,聽着格外暧昧纏綿。
元安一聽“長陵”出口,就知道柳折清想蒙混過關,他不理柳折清胡攪蠻纏,轉身從自己的屋裡抱來被褥,對着柳折清一揚下巴,眼睛緩緩掃過他胸膛:“走吧,讓我看看‘身體’到底怎樣。”
柳折清神色一滞,沒想到元安來真的,話已出口,隻好帶着元安進到自己房間。
這間屋子幹淨整潔,燭台蠟燭亮着,床鋪散發着淡淡的皂角味,牆上挂着驅蟲的草藥包,角落裡還置有圓角櫃,可也改變簡陋貧寒本質。
而柳折清就在這裡睡了月餘,甚至連被褥都是元安備好的,一個富家子弟居然一句抱怨沒有,也沒有添置任何物件。
就像是他不在乎世俗之物,也像是……他根本沒有把這裡當做自己的地方。
元安将自己的被褥鋪在地上,将柳折清摁在床榻之上,直勾勾與柳折清對視:“時候不早了,柳兄還是早些就寝吧。”
“佳人相伴,是該早些入夢。”柳折清不退讓,反而主動逼近元安,鼻尖對着鼻尖,眸中清晰映出元安俊朗的面容,元安往日待外人客氣疏離,此時表情卻格外認真。
柳折清緩緩解了外衣,語調缱绻在他耳邊念:“别睡在地上了,夜裡濕氣重,不如同床共枕,也看得更仔細些。”
元安已經知曉怎麼對付柳折清發癫,動嘴不如動手,“呼——”地一口氣吹滅了蠟燭,把脫了外衣的柳折清塞進被子裡,壓實被角,捂住他的嘴冰冷命令:“睡你的覺,我自己會看!”
柳折清吃吃悶笑,終于安分地躺在榻上閉上眼睛。
元安擔心柳折清又生出别的事端,出門來到廚房燒了一壺熱水,從堂屋取茶壺時,屋檐下雪色月光灑滿房間,元安拿起被柳折清喝過的茶杯仔細端詳,杯沿一圈有深色污漬。
那是血的顔色。
——
第二日晨光熹微,元安已經洗漱好,他站在床榻前靜靜凝視柳折清,後半夜沒有别的動靜,他如今還沉睡着,呼吸清淺,眉宇間倦意濃濃,倒是看不出昨夜吐了血。
元安想了想,将柳折清贈給他的丹藥瓶放在枕邊,希望這東西能幫到柳折清,今日他隻打算先去王府打探一番消息,不會有什麼危險,還不如讓柳折清好好休息。
今日一路順暢,沒有再出現上次異象,元安徑直來到王家巷,隔着一條街遠遠觀察王府。
王老爺是外地發家,來三山鎮為圖方便,直接買了他人的舊宅,隻更換了門匾,宅子的深紅漆門寬敞,門前兩尊石獅大約有半人高,看着氣派威武。
王老爺善名遠揚,僅僅一個早上,拜谒的人絡繹不絕,可都普普通通,瞧不出什麼邪祟作怪。
正在此時,側門開了條縫,一個身穿鹦鹉綠窄袖騎裝,腳蹬錦靴的清秀少年探出頭,左右打量無人,便幹咳一聲,裝模作樣整理了下衣袖,大搖大擺走出巷子。
沒一會,鑽出個年齡稍長,仆僮打扮的少年,他神色慌張,看見巷子裡沒人,急得直跺腳,一咬牙挑準一個方向急匆匆追上去。
元安三步并作兩步,在下一個巷口跟上他,輕拍他的肩膀。
那仆僮卻好似大白日見了鬼一樣驚跳起來,見是個陌生男子,反而松了口氣,結結巴巴說道:“你你你……你好端端從……從背後吓人幹嘛!”
元安作揖:“小兄弟不好意思打攪了,我見你神色匆匆仿佛在找人,剛才正巧見到一位身穿綠衣的少年,不知是否是這人?”
仆僮神色一喜:“正是我家二少爺,他往哪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