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去教職工住宿區,需要用到人形帶路犬陸嶺同學。
謝易挨個詢問走廊上的NPC,很快摸到了陸嶺的宿舍。
來開門的陸嶺睡眼惺忪,連衣服都沒穿,身上隻潦草裹了條被單,迷迷糊糊之間看到謝易的臉,一下子就被吓清醒了:“你怎麼來了?!”
謝易禮貌微笑:“我不能來嗎?”
他的目光從陸嶺的臉,一路掃到胸口。
那些他留在陸嶺身上的傷痕經過一夜時間,已經發酵得更為清晰,青紫遍布,深處泛着黑褐色,看上去很是吓人。
謝易随便擡手戳了一下,陸嶺痛得嘶一聲倒吸氣。
這一招對于陸嶺來說還是很有威懾力的,雖然他嘴裡依舊在罵罵咧咧,腳卻變老實了,跟着謝易來到了玩家們的集合點。
奇怪的是,等在那裡的人玩家隻剩下了徐列一個。
“怎麼回事?”謝易問。
徐列解釋道:“他們去上廁所了。”
這棟宿舍樓的寝室裡并沒有獨立衛生間,隻在每層樓設置有一個公共廁所。昨天玩家們剛上四樓查探情況時曾從廁所門口經過過,但當時沒進去。
雖說但凡稍微有一點恐怖片閱曆的人都知道,在鬧鬼的地方上廁所,一般都是在作死,可副本已經開始了那麼長時間,人有三急,确實憋不住。
去就去呗,謝易倒是覺得無所謂,随口又問道:“他們去多久了?”
徐列臉上本來就很勉強的笑容馬上就要維持不住了:“很久,你剛一走他們就去了。”
他在這裡等了半天,一個人都不見回來。要不是怕謝易找人回來撲個空,徐列早按捺不住沖到廁所裡去了。
謝易的眉頭一下子就擰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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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舍樓四樓,走廊盡頭,男衛生間。
廁所的燈壞了,裡面昏暗得要命,地上彌漫着薄薄一層污水,到處都是淩亂的腳印。
雖然是男廁所,卻并沒有安裝小便池,隻有一個個封閉的隔間,将空間分割成壓抑的小塊。
隔間裡,彭虎正沉默地解着褲腰帶。
這間廁所給人的感覺很不好,逼仄狹窄的環境讓人喘不上來氣,四面高聳到天花闆的牆壁仿佛随時可能向他傾軋而來。
黑暗中,像是有什麼東西扼住了他的脖子,使他無法呼吸。
他手上的動作不自覺地加快了一點,低下頭,死死瞪着蹲坑中那個黑洞洞的下水口。
恍惚間,他忽然回想起了以前,他提着電棍在夜裡巡邏的日子。
當時就像現在這麼黑,伸手不見五指。他總覺得,會有什麼奇怪的東西藏在濃稠的夜色裡,藏在高樓大廈的陰影後,藏在他保安亭門外的草叢中。
外頭有人經過,應該是來上廁所的NPC,零星的腳步聲逐漸接近又遠去。
有人在小聲說着話:
“好黑呀。”
“别踩到我。”
“這破水龍頭,怎麼不出水……”
每當一道聲音傳入耳朵,彭虎的心髒就會猛然抽縮一下。
放水本該是件讓人身心放松的事,尤其是在憋了很久的情況下,可彭虎現在卻完全放松不下來。
“避谶”兩字像一座巨大的銅鐘,不斷在他腦海中敲響。
要是外面那些NPC學生說錯話了可怎麼辦?會不會招來什麼奇怪的東西……
彭虎開始後悔,早知道就不聽唐程的話來上這個廁所了。等到離開宿舍以後,随便在路邊找個草地解決一下,不是也一樣嗎?
他手忙腳亂地系着褲腰帶,但越是心慌,手指的反應就越遲鈍,十根手指上的關節就像是一起消失了,變成了十根脫水的幹蘿蔔,明明隻是一個簡單的蝴蝶結,卻無論如何也系不好。
隔闆門外的NPC們還在說話,彭虎忍不住地豎起耳朵偷聽。
“你上好了沒有?怎麼這麼慢?”
“廁所裡鏡子也太髒了,該擦擦了。”
“就是,什麼也看不清……”
還好,他們聊得都很正常。
彭虎的心跳越來越快,全身血液好像被一個巨大的壓力泵不斷抽縮着,不知道自己的手腳究竟是在發燙還是在發涼。
外面聊天的聲音很快變小,說話内容也變得模糊,彭虎不知道自己怎麼了,鬼使神差地将頭貼近門闆,想要聽得更清楚一些。
陡然間,一道格外尖細的聲音,在他耳畔炸響!
【你身後有鬼!!!】
那是怎樣的一道聲音?總之不像是人能發出來的,粗粝又尖銳,仿佛有人伸着長長的指甲,在砂紙上摩擦。
身後到底有沒有鬼?這個問題已經不重要了。反正,隻要說出口,就會成真。
一瞬間,彭虎的頭皮像是過了電一樣陣陣發麻。他的咽喉深處發出恐懼的咕噜聲,身體失去平衡,像是一棟即将倒塌的房屋,猛力朝前方的門闆撞去!
“砰!”
門被用力撞開,重重砸上一旁的隔闆,又反彈回來,在空氣中發出吱呀吱呀的響聲。
彭虎一腳踩上滑膩的瓷磚,險些跪倒在地,飛濺的污水落在他的小腿上,冰冰涼涼,讓他找回了幾分神智。
“……”
彭虎擡起頭。
沒看見什麼鬼。
面前隻有一個被他吓得一愣一愣的唐程。
“其他人呢?”彭虎嘶啞着嗓音道。
唐程指向門外:“在外面等呢。”
他忍了忍,沒忍住,問:“你怎麼了?”
彭虎沒回答這個問題,他走向洗手池,擰開水龍頭。
伴随着水流聲,他繼續與唐程對話:“你剛才,有沒有聽到什麼……聲音?”
“聲音?”唐程不太明白他什麼意思,“沒有啊。鐘天上完就出去了,廁所裡就我一個。”
“就你一個?沒有NPC進來過?”
“沒有。”唐程狐疑地看着彭虎。
不知為何,彭虎原本高大的背影顯現出了些許佝偻意味,他低頭站在洗手池前,面容被粘滿灰的鏡子映照得模糊一片。
他就着水流,反反複複地搓洗着自己的手,好像想要搓下一層皮來。
.
“彭虎不太對勁。”
正在向教職工住宿區行進的玩家隊伍中,徐列悄悄湊近謝易,小聲這樣說道。
從廁所出來以後,彭虎就一直神不守舍。
唐程和鐘天都不知道彭虎遇到了什麼事,問他他也不肯回答,但他并不是一個擅長于隐藏自己的人,可以說,到現在為止,所有玩家都發現了他的異狀。
彭虎的轉變讓徐列心中不禁泛起一層隐憂:“他既然已經知道‘避谶’這條規則的存在,就肯定不會主動去觸犯禁忌,那為什麼還會出事?”
這是否能夠說明,除了“谶”以外,遊戲裡還藏了别的危機?
這份危機是否緻命?
又是如何招緻而來,應該如何防備?
越來越深的焦慮像是變成了一群螞蟻,時刻啃噬着徐列的情緒與精神。
陸嶺跟在玩家隊伍中沉默了一路,一直沒有說話,這會兒終于忍不住了。
他擠進徐列和謝易中間:“那什麼,雖然我聽不太懂你們在說什麼,但是……”
他示意謝易轉身往後看。
“你男朋友跟着我們呢。”陸嶺這樣說道。
隊伍後方幾十米處,一襲黑衣的青年正不遠不近地跟着,如同一抹晨昏分曉時的幽影。
關于遊夜是謝易男朋友這件事,謝易沒和其他人說起過。徐列還是頭一回知道,聞言驚訝地瞪大了眼睛。
謝易皮笑肉不笑地揚了揚嘴角,告訴徐列:“角色設定而已,他和我關系不怎麼好,根本就不理我。”
他說這話的時候正回頭看向遊夜,話音剛落,就見一直低着頭的遊夜忽然将頭擡了起來,眸光幽深地與他定定對視了幾秒,随後将視線轉開。
謝易:“……”
他那種眼神是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