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爺。”聽見轎中聞端喚人,一個暗衛飛身而下,緊貼着轎子的木窗,隔着簾問話:“什麼事?”
簾後遞出來半封被摔爛的折子,聞端的聲音聽不出情緒,隻用那骨節分明的手指輕叩了叩折面:
“這折子的主人似乎很喜歡寫些奉承話,那便讓他明日閉門在家,親筆寫出百封哄聖上高興的折子來,每封用句不能相同,明日戌時,先送到我府上過過目。”
暗衛面不改色地接過折子,低聲應道:“是。”
*
謝桐坐在禦案後看了幾本奏折。
聞端早上在這裡坐了那麼一會兒,許是閑得無聊,還把案上的折子給分了類。
左手邊最遠處的那堆是沒什麼實際意義的請安折子,右手邊的寥寥數本則是稍微提了點正經事的。
而正前方整理出來的幾本,則來自丞相簡如是、刑部侍郎齊淨遠等人。
折子裡的内容看似平常,實則細讀下來頗有見解,謝桐看完這幾封奏折,正好羅太監領着人進來禦書房。
“聖上,簡相和林将軍到了。”
謝桐合上奏折,喝了口熱茶,随意道:“坐吧。”
等羅太監出去後,謝桐才打量了一下面前坐着的兩個人。
這一瞧不要緊,見到簡如是和林戎的臉,謝桐立馬又想起那個該死的夢境。
——夢裡的數個同人文裡,簡如是、林戎等幾個人都是他的常駐“CP”,什麼文裡都能出來露個臉。
簡如是作為大殷的右丞相,年紀非常輕,今年不過二十五有餘,擔任丞相一職也不足兩年,平日裡負責協理朝政大小瑣事,一些小的事情,他甚至可以直接自己下令處理。
而左丞相的位置空懸,謝桐一直覺得,那是聞端留給自己的位子。
“還未賀過聖上登基之喜,今日補上,請聖上不要怪罪。”
簡如是開了口,他有一雙溫柔含情的柳葉眸,說話時嗓音溫和,聽起來令人如沐春風。
朝廷上下對簡如是這個右相的評價都不錯。
謝桐以前也覺得簡如是待人處事都很好,但今日聽見他開口說話,看見那雙望過來的眼眸,謝桐就控制不住地回憶起那些CP文的描寫。
“簡如是床上床下有着兩幅面孔……”
“簡相對新帝早心生情意,苦苦壓抑多年後,那濃郁的情感甚至悄然發生了變質……”
“簡如是喜歡親吻謝桐的眼淚,他瘋狂地迷戀着那個人的一切……”
見謝桐坐在書案後一動不動,簡如是蹙了下眉,神色有幾分困惑,再次出聲:“聖上?”
謝桐:“………………”
“聖上可是身體不适?”簡如是起身,往前走了兩步,關切地問:“臣見您臉色不佳,是否需要請太醫過來?”
“……不用。”謝桐咳了一聲,垂下眼道:“朕無事,你坐着吧……别走過來了。”
簡如是的動作一頓,輕颔首道:“臣遵旨。”
謝桐有些僵硬地坐在椅子裡,把視線集中在面前的折子封面上,盡量讓自己的嗓音聽起來不緊繃:
“你們兩個的心意朕知曉了,還有沒有什麼事?”
簡如是緩緩道:“是有一事,方才朝上……聖上問的那幾句話,臣等沒有出面回答,是臣的不是,特來禦書房和聖上請罪。”
謝桐眉心輕輕一動,瞥了他一眼:“此話何意?”
“不要再和朕打啞謎。”謝桐冷冷說:“朕最不喜這一套,簡相你知道的。”
簡如是笑了一笑。
他笑起來非常溫柔好看,眉眼彎彎似月牙,謝桐見了卻心内一悚,忙低頭繼續盯着折本看。
“聖上……很多話不便在朝上說,隻能尋到機會再與您細談。若聖上有什麼不解之處,可以召我前來解惑。聖上既已登基,臣便是聖上的臣子,始終是站在您這一邊的。”
謝桐聽了這一番話,心内清明。
聞端掌權多年,現今朝廷内外多是聞端的人,簡如是的确不方便在朝上公然支持他。
如此看來,聞端手底下的朝廷也并非鐵闆一塊。
謝桐慢慢尋思着,開口道:“簡相的話朕明白,隻是此處人多眼雜,待得空再與簡相細談。”
簡如是颔首稱是。
兩人又聊了幾句閑話,謝桐忽然注意到禦書房裡還有另外一個人。
謝桐忍不住擡眼看坐在更遠處的男人:“林将軍今日前來是?”
林戎穿着武将官袍,暗青色的服飾愈發襯得他面色冷硬如鐵,坐在那裡不動時,比任何人都更像一尊煞神。
聽到謝桐問話,林戎短暫地擡起頭,與謝桐對視了片刻,面無表情道:“臣來向聖上表忠心。”
謝桐:“……”
雖然對林戎的惜字如金早已習慣,但一想起林戎也曾被寫入同人文成為他的“CP”,謝桐就渾身不自在。
林戎這樣一心征戰沙場,不足三十就已經官拜鎮威大将軍,潔身自好從未有過任何謠言的人,怎麼會喜歡男人?
那些胡亂編造文字、污人清白的寫作者,真該被押去殺頭。
“林将軍好不容易回京城一趟,聽說過幾天就要回北境了?”
謝桐想着自己已經是天子,除了關心朝政,還得抽空關心一下臣子,于是随意挑了個話題,對林戎道。
林戎:“是,三日後走。”
謝桐點點頭,又試探性地問:“林将軍年紀也不小了吧?先前回京城,父皇在病中沒能考慮到将軍的終身大事。如今朕登基,将軍若是有意中人,也可以提出來讓朕賜婚。”
“邊關寒苦,”謝桐道:“将軍獨身一人,總是難以顧全自己。”
“……”林戎說:“臣無意此事。”
謝桐總覺得他這話和夢裡的某本同人文有相似之處,臉上的笑容微微斂起,咳了一聲,繼續勸道:
“朕知将軍心系邊境百姓,但兒女姻緣畢竟也是大事。将軍如果目前沒有喜歡的,朕也可以命人将各名家淑女的畫冊送上來,将軍若有中意的,可以相約着見一見……”
林戎閉嘴不說話了,一副欲言又止最後皺眉的模樣,良久後,還是放棄了說話,隻直直盯着謝桐看。
謝桐:“……?”
林戎征戰沙場十年有餘,身上沉澱了濃重的殺戮血腥之氣,這樣牢牢盯着一個人看的時候,讓人恍覺自己已經成為他刀下的獵物。
謝桐被林戎盯着看久了,也不适起來,反問:“将軍看着朕作甚?”
林戎終于移開目光,淡淡道:“不勞聖上費心,臣的婚事,臣自己會處理。”
朝廷上下,敢這樣和皇帝說話的,估計也就林戎一個。
謝桐卻沒在意他的語氣冒犯,還對剛才林戎那直勾勾的視線感到萬分不适。
下一刻,謝桐偏了下臉,竟然發現丞相簡如是也在看着他,黑眸平靜,含着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謝桐的頭痛了起來,忍不住開口:“如果無事的話,兩位愛卿請出去吧。”
再待下去,謝桐都要懷疑自己依舊待在夢裡,才會在簡如是和林戎臉上看見那麼……令人遐想的神情。
讓兩人離開後,謝桐長歎一口氣,把自己那點多餘的思慮撇開,食指中指曲起,在書案上敲了三下。
聽見謝桐的訊号,暗衛關蒙飛身而下,半跪在地上行禮:“聖上。”
謝桐揉揉眉心,語氣疲倦道:“你剛剛聽見了什麼?”
關蒙沉默片刻,如實陳述:“聖上與簡相、林将軍兩人交談。”
謝桐放下揉眉心的手,垂眸看着一身黑衣的青年,語氣淡淡:“今日朕與簡相和林将軍的談話,你不能轉述給聞端。”
關蒙沒有答話。
“朕不是在征詢你的意見,”
謝桐的嗓音變冷:“朕是在命令你。如果你做不到,朕遲早會換了你這個暗衛首領,讓一個會聽朕話的人來當。”
關蒙低着頭,看不清表情,平平道:“簡相、林将軍進了禦書房,此事多人目睹,無法隐瞞。”
謝桐摸着桌上的茶杯,漫不經心說:“那還不簡單?就說朕與他二人聊了些無關痛癢的閑話,想給林将軍賜婚不成就行了。”
關蒙依舊固執地低着頭。
“——關首領。”
謝桐的臉色徹底冷了下去,手一擡,就甩袖将桌上那白瓷茶盞掃了出去,直直砸到了地面上,碧綠的茶水迸了出來。
“你曾是朕身邊最親近的親人。”謝桐狠下心,硬聲道:“但如今,朕看你這副樣子,真是無比寒心。”
關蒙原本沒什麼反應,聽見最後幾個字,卻霍然擡起頭,死死盯住謝桐的臉。
“滾出去。”
謝桐居高臨下地站在禦案後,開口命令。
關蒙卻不走,還是盯着他。
謝桐這下是真實惱了,暗罵幾聲,今日這一個個的,全都用這種意味不明的眼神盯着他看做什麼???
難不成是真的沒從夢裡醒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