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見寒沉默了。
他看着秦正野朝着那“心魔”一步步靠近,一時心情複雜,不知該如何言語,沉默片刻,隻得将目光移開,看向身邊的二位總管。
墨總管正在看天。
他認真數着天上飛過去的幾隻麻雀,完全不曾注意陣中的境況,好像那麻雀一瞬便成了這世上最有意思的東西,隻要江見寒盯着他,他就能在這兒認真看上一整天。
江見寒又移開目光,看向另一側的梅總管與護門神獸。
梅總管正在認真摸護門神獸的腦袋。
那神獸遠比他要高,哪怕神獸僅僅隻是趴在地上,他也得墊着腳才能勉強摸到神獸的腦袋,而神獸對此很不耐煩,僅僅兩次觸碰之後,便一口将梅總管的手吞進了嘴裡。
看起來很痛,可梅總管好似一瞬間便對神獸有了極強的耐性,他幾乎調動了所有靈氣護住自己的胳膊,而後任由神獸叼着他的胳膊嚼吧,滿面慈愛,用另一隻手專注摸頭,隻要江見寒還盯着他,他就能在這兒認真摸上一整天。
江見寒:“……”
江見寒隻得再将目光轉回了眼前的陣内之景。
秦正野已經站在了那“心魔”之前,可他并未出手攻擊那“心魔”,也不曾開口說話,隻是沉默不言站在“心魔”身後,擡眼看着那樹下的“心魔”。
他的目光始終停留在“心魔”身上,可這荒村之内不見火光,又是夜中,陣内秦正野低着頭,面容掩于昏暗,陣外的江見寒幾乎看不清,可江見寒想,此時此刻,就算不曾看清,他也該知道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了。
江見寒歎了口氣。
他隻是有些想不明白。
他自認自己已對這小徒弟十分熱情,說的話都比以往多了一倍,更不用說這幾日來他對小徒弟關懷備至,每天都在擔憂小徒弟修煉時遇到困難,如此體貼入微,他又怎麼會是秦正野的心魔呢?
事情有些不對勁,他得想辦法找出這問題的根源。
在收徒一事上,他弄不懂的事情,掌門師兄一定會懂。
對,沒必要對徒弟做什麼心魔大陣的測驗了。
他得先去找師兄王清秋,弄清這一切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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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見寒叫住梅總管,讓梅總管立即停下陣法,可神獸嚼着梅總管的胳膊不肯撒嘴,又被江見寒狠狠敲了兩下腦袋,這才将梅總管的胳膊吐出來,委委屈屈趴在一旁,用大爪子捂住了自己的頭。
梅總管甩甩衣袖上濕哒哒的唾液,勉為其難停了陣法,而後毫不猶豫退到一旁,仍舊當做什麼都不曾看見一般,拉着墨總管便要從此處偷溜逃跑。
江見寒沒空去注意他們,他隻是忍不住歎氣。
初為人師,未滿四天。
他已經開始後悔了。
已失去效力的幻陣之中,秦正野的目光仍落在那虛空一點,好似還未自幻陣之中抽離,江見寒不知自己該不該開口喚他,不知為何,他頭一回覺察出這般的膽怯,生怕下一刻秦正野便要轉回目光,也同其他人一樣,露出那萬分恐懼的神色,說他害怕他。
這感覺……有些古怪。
江見寒這輩子從未在意過陌生人的感受,或者說,他其實連熟識之人的想法都不怎麼在乎,秦正野拜師還不過四日,對他而言,秦正野應該隻算是一個陌生人,可就是這麼一個陌生人……
江見寒皺了皺眉,将那一聲已要出口的呼喚又咽了回去。
罷了。
常人懼怕他本是尋常,沒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秦正野畢竟也是常人——
秦正野忽而轉回目光,朝江見寒看了過來。
他那目光中略有些許迷惘,那是忽然自幻陣之中抽離的恍惚,他如今的修為畢竟不算太高,肉眼識不出這幻陣的真假,隻是心中知道此事不可能為真,這極為古怪割裂之感交疊于一處,直到幻境如水紋一般散去,在那迷霧之中現出了陣外江見寒的身影,秦正野的眸子才終于亮了起來,亮閃閃般看向江見寒。
“師尊。”他略微有些緊張,“方……方才我所見的師尊……”
江見寒:“是幻境。”
秦正野:……“
江見寒又補上兩個字:“夢魇。”
秦正野:“……”
秦正野像是有些訝異,他自己又撓了撓腦袋,低聲嘟囔了道:“……這是夢魇?”
這話也有些沒有頭尾,江見寒不太明白秦正野的意思。
他不太會察言觀色,此刻也沒有功夫照顧秦正野的細微心思,他心中僅有一個想法,想着早些趕去見王清秋,問問他今後應當怎麼辦才好。
這不過才收徒四日,便已鬧出了這麼多問題來了,若再不去請掌門師兄幫忙,他總覺得自己與秦正野的師徒緣分,大概隻能走到此處了。
于是江見寒默默轉身,未有半句解釋,直接丢下在原地發怔的秦正野,先去宗門大殿看了看。
王清秋果然還在宗門大殿之内同裴明河說話。
江見寒先看了看裴明河,裴明河已将手中的冊子記過了大半本,那本劍譜上更是圈圈點點寫了不知多少筆迹,可見王清秋授課之細緻,倒還令江見寒略微覺得有些汗顔。
他不免有些頹喪地想,那本入門秘籍,他一個字也沒有同秦正野講過,全讓秦正野自己去琢磨,也不知秦正野究竟能鑽研出什麼結果,這般不負責任的師尊,他大概是頭一個,秦正野的夢魇是他,倒也很正常。
江見寒更垂頭喪氣了一些,他低低喚一句師兄,在一旁坐下,深深歎了口氣,說:“他的夢魇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