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元靈和元熙向我招手,叫我也過去歇息會兒。
我搖搖頭拒絕了,我動作慢,才種下一點點花種,遠遠不及元靈和元熙的進度,我想把自己筐裡剩下的花種先撒播完。
不過,今日的天氣實在是有些發悶,日頭也高,我埋頭用手剛捧了掬泥土蓋實,就覺得有些燥熱了,于是,我放下筐籃,坐到一旁的橫欄乘涼。
橫欄正對着湖泊,這方湖泊裡的水應是活水,因此極是澄澈,透亮如明鏡,映着塘邊的青翠綠影随水拂動,煞為靈動,加之湖泊又甚大,一眼望去,竟看不到頭,茫茫天水相接。不過美中不足的是,塘中并沒有魚或是其他的什麼水花水草,許是水太清了,反而不好養活,看久了,便會生出一種蕭瑟寂寥之感,仿佛這偌大的天地之間,就隻餘下自己一人了。
容重月…那時也常一人在此看水嗎…
我撫着欄杆,又想起了那副畫像,雖畫中的她面容不清,但不知為何,我第一次看到那畫,便覺得,她的表情應是悲傷孤苦的。
别情無處訴。
方寸是星河。[注]
47、
這麼一想,我竟然有些不敢再看那湖水了,因我愈看,便愈被一種莫名的悲傷情緒籠住,就好像我同這裡原先所住的主人有了某種共振的感應一般。
我匆匆躍下欄杆,想繼續撒種。
可不知是不是坐太久了的緣故,我的腳剛挨到地面上,就突覺一陣頭暈目眩,雙眼發黑。
恰巧這時,平地炸起了一聲悶雷。
雷聲震天作響,我打了個激靈,步子早軟了,差些踩空落入水中。
直到一隻腳快要懸下半空,我才定神,發了慌似的,伸手想夠一旁的欄杆,可我的手臂卻很是無力,挨上欄杆後并沒有抓住,反而身子更向前傾了些許,直直栽了過去,就在我以為我今日當真是要落水了,頭頂忽落下一片陰影。
腰身被人牢牢托住,我身子一晃,便重新穩穩站回露台。
清冽的冷梅香氣絲絲散在風中。
我擡眸,這才看清将我摟住的人,正是梅若笙。
梅若笙今日着了件明亮舒展的織錦雲袍,更襯得他氣質斐然,如玉如梅。
隻他方才為了救我,袖袂處被木欄杆邊凸起的勾刺劃開了一條破口,實在可惜,但他卻好似完全不在意,因他的眼全然隻停在了我的臉上。
那隻手依舊留在我的腰際,直到我站穩後,也沒有松開。
48、
原來,我方才太過專注,連有人上了露台都不知道,我甚至不清楚梅若笙是何時過來的,又在露台角落默默看了我多久。
49、
我常年瘦弱多病,腰自然也比尋常男子要纖細些,梅若笙身量颀長,手掌寬大,輕輕巧巧地便扣住了我的腰,我連動彈一下都不行。
我本是不慣與他人如此親近的,又偏這人是梅若笙,總讓我想到前世臨死前我主動抱他向他求-歡的情形…
我愈發覺得難堪,長睫輕抖,心中卻無端端地恨意彌漫,我真的很想殺了他,或者是在殺他之前狠狠質問他,為何非要逼我喝下那碗熱藥,害我死得那般痛苦…可我知道,我不會得到我想要的回答,這一世的梅若笙,根本不會明白我的話是什麼意思,但即使是前世的梅若笙,面對我的哭訴質問,大抵也隻是沉默。
我這種自甘下賤,被男人玩-爛了的玩意兒,死便死了,又與他何幹呢?
我眨眨眼,忍住澀痛,竭力保持住鎮定,小聲地喚了他一句,“梅大人。”
“請你,放開我。”
梅若笙意識到自己失态,方才松開我。
我旋而後退兩步,同他隔開距離。
梅若笙依舊在看我,仿佛我是什麼極新奇的物事一般,我的一舉一動他都在看。
待到我彎身,想拾起地上那個裝了花籽兒的筐籃時,他竟搶先一步,替我拾起遞過來,白如璧玉的袍袖又因此沾染了不少泥土。
“多謝梅大人。”
我緊攥住筐籃,抿起唇不再說話。
他眉心微動,幾息後,竟說了這麼一句話,“許清妙,你應當喚我老師。”
“皇上命我負責你的教習,我便是你的老師。”
我骨子裡還是恨這個前世害死了我的“兇手”的,但想自己還需盡力表現如常,才有機會抓住他的把柄,而非現在這般,像個避他如仇的小貓,一碰就炸毛。
這實在太過奇怪,太容易引起懷疑了。
于是,我腳底發顫,主動向他走近兩步,扯開嘴角,漾出一抹勉強讨好的笑意。
我擡頭看他,可是,視線交彙的一刹,我還是說錯了話。
“我曉得了。”
“梅大人。”
50、
元靈元熙這時候也已經跑過來了,看到梅若笙俱是一驚。
原來,梅若笙今日特地前來,未帶任何随從,也未讓這兩人通報,竟像是憑空出現的一般。
但我和他之間的氣氛着實古怪得緊。
一個面上雖挂着假意的笑容,可手卻緊緊抓住筐籃,因着害怕,指尖都用力到泛了白。
另一個則蹙眉不語,袍上袖上又是泥土,又是破口,同平常潔淨出塵的聖人模樣大相徑庭,偏還以一種極是探尋的目光緊盯着面前的那人兒,恨不能将人看穿了去才是。
到底元靈還是機靈些的,趕緊過去攙扶梅若笙道,“都是奴才瞎了眼,沒瞧見梅大人!大人,這露台我們還沒有修葺完成呢,公子說想在這處栽些花草,所以奴才們就翻多了些土,髒得很,不好落腳的,大人先跟着奴才下去,到殿中稍坐一會兒。”
“元熙!”
元靈瞪向還在發怔的元熙,“還不趕緊備些清水,給大人和公子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