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夢一不知該說些什麼,好在萍姐也并不在意她的反應,自顧自地往外吐話。
“星天地的老闆,和金玉宮的老闆是同一個人。”
萍姐丢了個炸彈,驚得楊夢一瞪大了眼睛。
“我以前是幹陪酒的,就是金玉宮的那種。”
“我來祁平的時候,比你還小,就十幾歲吧。和你一樣,我也是從家裡逃出來的。”
“我沒有别的本領,年紀又小,力氣活做不了,别的活人家又看不上我。”
“别看我現在矮矮胖胖的,隻是後來肥了而已,最初的時候,我奀唧唧一個,不過長得大概還行,年輕的時候,肯打扮都醜不到哪裡去。”
“那會兒祁平也不太平,那些電影裡打打殺殺的事都在這裡發生過。”
“那個時候,做陪酒沒有不出台的,也是那時候認識了我男人,這個房子就是他家的。”
恰好此時電視裡的角色,正吊着嗓子,聲音哀怨地哭泣着,幽怨的聲音仿佛正告訴聽者,結局定是陰差陽錯、生離死别。
“說我運氣差吧,我竟然真的遇到個不嫌棄我、想要和我好好過日子的人,說我運氣好吧,這個男人死得比他爹媽還早。”
“樓下的發廊,是他爸媽開的,他不想一輩子隻做個發廊仔,就走了歪路。”
“風光過的,手下有一群馬仔那種,金玉宮的老闆就是其中一個馬仔,”萍姐沉浸在往昔裡,輕輕地笑了,“不然我也看不上他。”
“混這行的,成天打殺,陰損的事情沒少做。”
“後來被人砍死街頭,我不意外,因果而已。”
“他父母一直反對他撈偏門,更不喜歡我。”萍姐的聲音有些朦朦的,像是喉頭有口氣沒咽下去,“可最後,送走他倆的人,也隻有我一個。”
“那時候鬧得風風雨雨的,周圍人沒有不知道這些事。”
“這麼多年來,一直還有人在背後指指點點,我懶得計較而已。”萍姐皺起一側鼻翼,很是不屑,“嘴臭犯口業。”
聽罷,楊夢一沉沉地吸了口氣又緩緩吐出,輕聲道:“萍姐,我不是因為别人說的這些話要疏遠你。”
“我隻是……我隻是覺得,是我又讓你生活不平靜了,如果不是我,這些陳年舊事也不會被掀出來。”她聲音幹巴巴的。
萍姐似是嘲笑地哼了一聲:“那你覺得有用嗎?”
楊夢一沒有回答,因為她不知道答案。
“沒有用的。”萍姐斬釘截鐵地給出答案,她一直低頭看向自己的手指,一隻手沒忍住摳另一隻手指甲蓋上的甲油。
“時間過得再久,距離再遠,都藏不住。當初你說缺錢,我原想着介紹你去金玉宮的,但那裡的錢不是大風刮來的,是有代價的。”
她将左手拇指指甲蓋的甲油摳掉好幾塊,原本平整的甲面斑駁起來,還有些深深淺淺的痕印。
萍姐停下手上的動作,望着楊夢一,那樣直直地望着,就像是要看進她的心裡。
她口裡說出的話,似是忏悔,又像是詛咒:“在風月場所裡做過,有些東西就會一輩子都在身上了……是一輩子。”
“你要潔身自好,知道嗎?”
楊夢一沒有言語,靜靜地與她對視,輕輕地點頭。
“你搬出去也好,總要學會一個人生活的。”萍姐像是從夢中醒來,收回視線,語調也随之溫柔起來,“我這裡你永遠都可以回來。”
楊夢一“嗯”一聲,隻認真回道自己有機會就會來看她的。
話音落下後,電視機的聲音像是突兀地擴大了,兩人各自窩在沙發一頭,好像這場對話沒有出現過那樣。
萍姐盯着電視不再說話,楊夢一亦然,隻是她們的心中都有萬千思緒在不停翻滾。
第二天,萍姐還和往常一樣,早起買菜開店。
而楊夢一也跟從前一起住時一樣,九點多睡醒後做家務煮飯,自己趕着上班早點吃,将剩下的菜放鍋裡保溫。
輕輕松松休息了兩天,驟然回到工作崗位,楊夢一竟有點不習慣,隻盼着不要來那麼多客人,這樣自己就可以在椅子上多坐會兒。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從公交上下來時,已經是淩晨三點多了。
夜色黑沉,往村裡延伸的小路像看不到頭,隔幾十米才有一個的路燈似乎是很多年前裝上的了,燈光像惹上黃色黴斑一樣,瓦數不高,有好幾個還壞了。
楊夢一正要邁入小路,忽然想起那夜在樓下帶着醉意給自己打電話的羅頌,那個像卷毛小狗一樣直白又熱情的小鄰居。
她停住腳步,從袋裡摸出手機,點開了羅頌的頭像,小惡魔似的地發出一條訊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