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小時前,在檢票處百無聊賴站着的羅頌,正在思考看最後一場電影的觀衆都已經進去了,檢票員還幹站着的意義到底是什麼。
當然,這個思考也是毫無意義的。
她知道就是為了讓他們幫着保潔一起做清潔,所以逼着大夥等到電影結束了才能走。
幾個年輕暑期工兩個小時的工資,可比多請一個保潔員便宜多了。
硬生生熬到影片結束,她正在影院裡,将一排排座椅的扶手複位,褲兜裡的手機忽然震了幾下。
羅頌原以為又是爸媽問她幾點下班的消息,可點開後明晃晃的11兩個數字,讓她眼睛都微微瞪大。
點開消息後,羅頌更是倒吸了一口氣。
11:你要不要來陪我走夜路?
羅頌顧不得自己還有衛生要清理,手比腦快,噼裡啪啦就回:等我,十五分鐘到!
說完,就往前台奔去了。
此時,正在收拾售票處的同事小徐,眼看着羅頌忽然朝自己狂奔而來,驚得下巴都要掉,誇張地往後退了兩步。
羅頌手忙腳亂,一邊扒下身上的影院工作馬甲,一邊又急着蹲下拿出櫃子下邊的包,頭還擡着望向小徐,語速極快:“小徐小徐,你能幫我複位一下6号影廳的椅子嗎?我做到一半,現在這邊有急事得先走了。”
小徐沒問原因,比了個OK,“去吧去吧。”
“真的謝謝!我明天請你喝奶茶哈!”羅頌邊說話,邊急沖沖地往外走。
影院所在的商場晚上十點就清場關門了,隻有一部影院專屬的直達升降梯還在運作,恰好另一場電影剛播完,電梯口都是離場的觀衆。
羅頌等不及了,打開升降梯旁的安全通道門,小跑着從樓梯下去。
出了商場,羅頌的眼睛像雷達一樣急速地掃射四周,一瞬鎖定最近的一輛共享單車,打開後立馬跳上去,一通狂蹬。
夏夜的風像烘幹機裡呼出的一樣,悶悶的,撲得羅頌一臉的紅熱。
羅頌騎得很快,汗滴順着額頭向下四散,也濡濕了她背上的衣服,緊緊地貼着她的皮肉。但她無暇顧及。
道路兩旁是已經收檔的店鋪,和在夜裡才敢出攤的各種小吃車,羅頌像一陣風,卷着煙火氣與喧鬧聲,疾馳而過。
羅頌的心髒撲通撲通地像年三十晚上天邊不絕的煙花,她什麼也想不到了。
在等待羅頌的十五分鐘裡,楊夢一卻想了好多,像洗澡時用沐浴露吹出的一團一團的泡泡,密密匝匝地擠在腦中——
自己為什麼會這樣做?
羅頌真的能在十五分鐘内出現嗎?
現在可是半夜三點,她為什麼還沒睡?
萍姐會覺得孤獨嗎?
她當初會照顧自己是因為曾經同病相憐?
……真的……真的是一輩子的事嗎?
楊夢一又開始在腦中數這幾年見過的金玉宮裡的女孩,但怎麼數也數不盡。
有的人換了場子,有的人等着上岸結婚,有的人目标明确,有的人渾渾噩噩,還有更多的人,她并不了解,但都離開得突然,像魚從水底探出頭換口氣又消失了那樣。
楊夢一在記憶宮殿裡兜兜繞繞,而氣喘籲籲跳到她面前的羅頌,将她拉了出來。
羅頌像被火燎了尾巴的小狗,一路上連拿出手機再看對方有無回複的心思都沒有,隻恨不得一秒鐘就到地鐵口。
當遠遠地就瞧見地鐵出口樓梯上有個女孩的身影時,羅頌的心裡像擂大鼓一樣,咚咚直響。
将單車往路邊黃格子裡一停,忽然想到這好像是小黃車的還車點,而自己開了部小藍車,但羅頌毫不猶豫地将剛冒頭一秒的想法丢掉,車都沒來得及還,就大步走了過去。
楊夢一坐在樓梯上,像是在出神,羅頌一個跨步蹦到她跟前,一下掏走了對方的所有注意力。
楊夢一下意識擡頭,略施淡妝的臉上是未來得及收起的情緒,茫然呆愣地望着羅頌。
那雙第一次見面就給羅頌留下深刻印象的眼睛,像水晶珠子般,叮叮碌碌地撞了撞自己的心房。
羅頌的笑容漸大,“我說十五分鐘就是十五分鐘吧!”
楊夢一回過神來,看向手機右上角的時間,恰好剛過十五分鐘。
羅頌交叉着手臂,打開手掌,往楊夢一方向送了送。
楊夢一看着羅頌的手,眼睛彎起來,露出一點笑意,她将手機塞回包裡,就勢拉住羅頌的手,從地上站起來,擰過身子拍拍自己的褲子。
羅頌笑意不退,挎着包在一旁靜靜地等她。
楊夢一拍了幾下後,轉過頭對羅頌挑挑眉,笑得惬意,“走嗎鄰居?”
“走呗。”羅頌如那日在糖水鋪門前一樣,微微彎腰,伸手做出“請”的姿态。
兩人并肩而行,羅頌走在外側。
羅頌穿着簡單利落的白T恤和垂墜感強的黑色廓形西裝褲,腳上一雙全黑運動鞋,挎着深藍色牛仔帆布袋,而楊夢一矮她一頭,同樣是白色上衣,配了條灰色休閑褲,背着小小的白色單肩包。
從背影上看,兩人站在一塊兒的畫面很是和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