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頌的步伐幾不可察地一滞,與楊夢一十指相扣的溫厚手掌緊了緊,溫和的笑意隻一瞬便在她臉上鋪開了,“我也愛你。”
從那天起,這句一直被兩人珍藏在寶石匣子内的話,忽地成了一句尋常話,即便是突然地插入交談之中,也隻會得到對方飽含真誠的親吻或擁抱。
但其實,或許在很早很早之前,她們就已經将這句話翻來覆去說過無數遍了。
因為無論是“你在幹嘛呢”,還是分享生活的可愛瞬間,背後都是我很愛你的意思。
挂掉電話後,她們的手機都燙得厲害,電量已經告急了。
羅頌将方才戀人随手摁下快門發來的自拍存到相冊裡,看了一遍又一遍,樂得像個傻子。
楊夢一用年假後第一天上班的晚上和羅頌吃飯這個承諾,給今晚的夜聊畫了個句号。
盡管聽起來是羅頌佯裝可憐求來的,但實際上,楊夢一也很想見她。
她是真的很想很想見她。
兩集連續劇播完後,大家各自躺床前,趙紅敏遲遲沒有進屋,最後猶豫地對楊夢一說,自己不想吃安眠藥。
楊夢一點點頭,随後又眨着眼笑出聲,說老師自己決定就好了,不用她來拍闆的。
楊夢一幹脆的态度倒讓趙紅敏肚子裡的話沒有吐露的必要了,她隻抿抿嘴,面帶歉意地回了屋。
于是夜裡,意料之内地,楊夢一又被趙老師的驚叫聲吵醒了好幾回。
但到底比前夜要好多了,這一晚,她夢魇的次數大概隻有四五回。
楊夢一最後一次手軟腳飄地走到沙發邊上時,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趙老師白天的時候,可能并沒有在睡覺。
但她是在太困了,沒有心力多想,隻倒在軟綿綿的座面上,胡亂抓過被子蓋着,便沉沉睡去了。
楊夢一第二天是被屋裡飄着的飯菜香喚醒的。
她睜開眼,半天回不過神來,呆呆坐起來時,整個人還有些反應遲緩。
萍姐在樓下看店,廚房裡的趙紅敏餘光瞥見沙發這邊的動靜,趕忙抽了張廚房紙巾,邊擦着濕漉漉的手,邊朝楊夢一走去。
等瞧見楊夢一眼下的烏青時,她像做錯了事一樣細細地唉了一聲,讷讷地說自己晚上還是吃安眠藥吧。
楊夢一的腦子隻清醒了那麼一小點點,但還是下意識搖頭,“不用不用。”
她努力睜大眼睛,見對方臉上還蒙着一層厚厚的自責,登時又醒了三分,“老師,真的不用,我可以戴耳塞的。”
楊夢一說着,想要打個呵欠,卻又硬生生止住了,憋得眸中水亮亮一片,“而且,您昨天晚上已經有進步,助眠藥您不想吃就不吃。”
她的語氣和眼神都無比真誠,趙紅敏最終還是感謝地點了點頭,應了聲好。
回到廚房繼續忙活的趙紅敏,望着客廳裡因為睡眠質量低下而有些呆鈍的楊夢一,心底更加愧疚了。
她斂目垂頭,繼續洗菜,但思緒不受控地飄回自己曾經吃安眠藥的那些日子。
安眠藥是在小診所裡開的,就是那種不看身份證和病曆,隻要錢給夠,什麼藥都能找到的踩在灰色邊緣的小診所。
趙紅敏的醫保卡被姚常偉收起來了,但即便是在手裡,她也不敢去醫院開藥,留下記錄。
否則,若是别人嘴裡說出的風言風語傳到他的耳中,又要引起一場風暴了。
趙紅敏縮着肩膀,從小診所快步走出,隻手插在兜裡,摩挲着剛剛拿到的一闆安眠藥。
長條形的藥片,呈口字形沿着膠格闆邊緣羅列,闆邊的切割工藝有些粗糙,割得趙紅敏的指腹有些疼。
但她無暇顧及,回到家後躲進廁所裡,對着燈光細細瞧着鋁箔上的字。
她看不懂這些專業名詞,心情在無知引起的不安與終于拿到藥的放松之間來回轉換。
到了晚上,她下定決心,摳出一片藥,用水吞服後,又将藥片藏回衣櫃大衣的口袋裡。
随後,她小心翼翼地躺上床的一側,而另一邊是已經睡着的姚常偉。
她悄悄深呼吸幾次,懷着期待閉上了眼。
第二天醒來時,趙紅敏驚喜的發現,自己夜裡竟沒有醒過一回,隻是仍做了些已經忘掉的夢,以及腦袋微微有些疼。
她難得地高興起來。
接下來的每一天,她都會在睡前悄悄吃下一片安眠藥。
可惜的是,藥似乎漸漸失了效,或者說,是藥物的副作用占了上風。
一開始隻是頭痛與身上疲累感的加劇,後來是噩夢卷土重來,兩者結合,到第七天早上睡醒時,趙紅敏隻覺得自己的身體仿佛真在午夜時經曆了一遍夢中的逃亡。
可再往後,被刻意壓制的噩夢卻更為斑駁陸離,像潛伏已久的妖怪得到了休養,以更可怖的面孔出現了。
夢中的色彩濃烈得叫她心慌,甚至出現了超越她想象力的怪物,攔腰啃齧着她的脊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