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青和柳明嬌的黃包車慢一步。
到了醫院,兩人才發現夏欹竟惹了一身的泥水。
他們本以為是路上黃包車翻進池塘了,可車夫和宋玉酌身上卻幹幹淨淨。
再看到那一摞子新鮮荷葉,許青有點古怪地看了眼夏欹,到底是沒有多說。
旁人一身泥水,看起來會狼狽,可夏欹走起路來神色自若,仿佛衣服上那些泥水都是裝飾品。
連同上次,已經兩次了,夏欹待她這般好,她卻一而再再而三地懷疑她。
宋玉酌過意不去,正想着要不要先去陪夏欹買身衣服。
夏欹卻先一步說道:“你們先進去,我去外邊的成衣鋪子買身衣服,待會再過來跟你們彙合。”
宋玉酌應了一聲,夏欹便離開了。
反正等阿哥找到德國醫生,夏欹的身份就徹底确定了,往後她們會是一家人,以後再補償也不遲。
醫生給宋玉酌檢查過後,沒什麼大問題,隻是開了點預防肺炎的西藥備用。
許青還特地問了醫生要不要注射盤尼西林,哪怕貴點也沒事,安全要緊,醫生說沒到那一步。
做了幾項檢查,一來二去的折騰,到了傍晚時分。
橘紅渾圓的太陽挂在天邊,眼看就要落下。
許青殷勤跑前跑後,所有跑腿的活兒都攬了過去,也給所有人都買了冰鎮過的鹹味檸檬汽水。
報告還沒出來,暫時無法離開。
宋玉酌累得話都不想說,腦子也渾渾噩噩。
她并不是經不起磋磨的嬌貴小姐。
之前她的手被熱油燙傷,許青知道了,也叫她來醫院,簡直比她姆媽還要操心。
不過是被水嗆了幾口,今天若她自己一個人遇到這樣的事,早回家了。
許青是為了她好,宋玉酌不能做沒良心的人,隻得耐着性子配合,同時也暗自下了決心,以後絕不嫁這樣的男人。
太可怕了!
醫生們也要吃飯。
他們陸陸續續拿出了自己的飯盒。
去食堂,也有出去外邊小攤或餐館吃的。
宋玉酌坐在等候椅上,單手撐着下巴,另一隻手握着的汽水還沒打開蓋子。
她不怎麼想喝,隻想趕緊離開醫院,回去做荷葉雞。
夏欹沒有坐在椅子上,穿着新買的旗袍站在一旁,後背靠着白牆,身段婀娜,握着厚厚的汽水玻璃瓶,仰頭喝了幾口。
一個穿着白大褂的醫生從她們跟前路過時,突然停下腳步。
他咦了一聲,然後走到宋玉酌跟前,是仔細看了宋玉酌,才開口說話的。
“宋小姐?你今日是來看診的嗎?”
“我等了你好幾日,你沒在約定的時間來複診。”
“這樣是不行的,病情若是加重了,日後治療起來會更加麻煩。”
西醫院的醫生胸口都别着職員證,上邊寫着科室和醫生的職稱姓名。
夏欹一眼就掃見了,這位醫生是精神衛生科大夫,許青和柳明嬌也都看見了。
情志病就是瘋病,在現下的時代,得了這種病是不體面的,有些家庭甚至都不會讓病人來醫院,花錢是次要,主要怕名聲不好,尤其是未出閣的姑娘。
西醫院的醫生基本上都是留洋回來的,對這種世俗風氣不了解或是不認同,說話比較直接。
宋玉酌有些尴尬,指尖無意識摳着汽水瓶蓋:“您認錯人了。”
醫生很快反應過來,知道宋玉酌不想讓人知曉,就應着她的話。
“是我認錯了,真不好意思。”醫生撓了撓頭,末了還加了一句,“不過諱疾忌醫不是好事,希望那位小姐能記得定期來複診才好。”
宋玉酌:“……”
夏欹忍不住噗的一下,笑出了聲。
醫生走了,宋玉酌臉色也隐隐發黑。
伴随着啪的一聲脆響,汽水的玻璃瓶蓋被她徒手擰開飛出去,又落在地上轉了好幾圈,最終,好巧不巧地停在了夏欹的腳邊。
宋玉酌:……
“宋玉酌小姐在不在,你的檢查報告出來了。”一位護士從房間裡走出來,手裡拿着幾張紙。
許青心思淺,又因為關心則亂,并沒看出這裡邊的門道,隻當那醫生是真的認錯了人,回過神就趕忙上前去取報告了。
柳明嬌則松了口氣,跟宋玉酌對視了一下。
她本意是不想許青知道宋玉酌生病的事,怕因此攪黃了一段好姻緣。
而宋玉酌卻不是怕許青知道,是因為夏欹在這,她本能的不願意夏欹知曉。
不過是被人吓了幾次,就以為自己得了瘋病。
太丢臉了。
最後一道驗證還未證實,宋玉酌還是無法徹底将夏欹和夏星分離,若是證實夏欹就是夏星,就意味着夏星親眼目睹她出醜。
宋玉酌隻要一想到這,就覺得渾身難受。
于她而言,夏星是對手甚至是仇敵,被仇敵嘲笑,當然是一種侮辱。
宋玉酌這會兒腦子不太清醒,回想起夏欹笑的那一聲,忍不住看向夏欹,眼神裡夾帶的情緒很複雜,有不悅有指責,還暗藏着些羞惱。
夏欹仿若未覺,之後表情就恢複平常,專注喝汽水,走的時候也隻一聲不吭跟在後邊。
宋玉酌嗆了水,沒什麼精神。
回家之後,睡了很長時間才緩過來。
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清晨了,她剛走到院子,就瞧見墨雪捧着一摞子新鮮荷葉從門口走進來。
“小姐,這是夏欹小姐派人送來的荷葉,說是你要的。”
荷葉綠油油的,還帶着點水珠涼氣,跟新采摘下來的沒什麼兩樣,明顯是被人好生保存了一夜,用冰鎮着的。
看到這些荷葉,宋玉酌不免就想到了夏欹在遊泳館是如何救她,抱着她走了那麼遠的路,又是如何跳下水給她摘荷葉的。
夏欹不同尋常的體力和不拘小節的性子,一點都不像是一般宅院内的書香女子。
宋玉酌越是想,後脊背就越是涼,面上不動聲色,心裡卻有些異樣。
或許試探來試探去的,還是遺漏了點什麼。
很快,她就捕捉到了一閃而過的那個念頭。
疤痕真的是關鍵嗎?
從有到無很難,可從無到有卻容易。
會不會打一開始起,疤痕就是夏欹故意抛出來吓唬她的煙霧彈?
那種強烈不安的感覺又湧上心頭。
宋玉酌下意識地想起在醫院偶遇精神衛生科醫生那會兒,夏欹那一聲短促的笑。
那笑容,總覺得有點耐人尋味。
夏欹想必是知道了她曾經求助過精神科醫生的事。
哪怕休息好了,宋玉酌的太陽穴仍舊突突猛跳,疼得厲害。
好不容易壓下心思,她才對墨雪道:“這些荷葉先放在井水裡鎮着吧,等我梳洗好,再帶去玉鶴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