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子然不甘示弱地回了一句:“你的彩鈴姊姊,在你眼裡,不也是‘西施’麼?”
羅衡神色黯淡了幾分,笑說:“我從不将她看作‘西施’,西施命不好。”
魏子然道:“你何必專注于她不好的結局?沉水與歸隐二說,我情願取後者。我的‘西施’若是願意,我會帶她泛湖歸隐。”
“甭隻管做這些白日夢了!”羅衡道,“你還是琢磨着如何将你的‘西施’從‘吳宮’裡解救出來吧!”
魏子然察覺到他是有意要避開“彩鈴姊姊”,心裡不免替他擔心,也為他不與自己說說這番心事而心有不滿。
“我的事,你了如指掌。你的事,”他故意氣憤不平地說,“你卻不肯向我透露分毫。羅子意,你不信任我麼?祭典那日,她上吳山找你,你們談了些什麼?”
“我說你……”羅衡氣得發笑,“魏子然,你小小年紀學什麼不好,怎麼偏愛鑽營人家床頭床尾的這些事?”
魏子然被他揶揄得面色發赤,隻好不再尋根究底,卻見文卿撐傘走進茶園,笑着對羅衡說:“魏小賢弟這是關心你,你總是瞞着他,也不怪人家猜疑你。”
羅衡不想這人也來橫插一腳,沒好氣地道:“你好好同郎春白喝茶,來這兒湊什麼熱鬧?”
文卿道:“茶喝過了,我來找賢弟一同去山谷那邊賞桂,你要來麼?”
“沒誠意。”話雖如此,羅衡依舊接受了他的邀請。
雨中賞桂,清靜閑淡,桂花的馥郁幽香在細雨裡反倒愈發濃烈了,連鞋底也沾染上了香氣。
三人回到郎家莊院的花棚時,那裡頭正熱鬧着,鑼鼓喧天,歌聲震地。
魏子然在那群彈曲唱詞的人裡頭看到了李屏山。她似乎興緻頗濃,夾坐在那些戲子樂人之間,神态自如,歌聲嘹亮,似乎已忘了周遭的人和事。
他不禁想到,這樣快活自在、無拘無束的少年,真的是南家那個沉默深沉、憂思滿面的姐兒麼?
一個人再如何改變,意圖抹去過去的一切痕迹,又怎會将那些痕迹抹除得一幹二淨呢?
羅衡說,她已不再是從前的南屏。
直至此刻,魏子然才相信,她真的不再是南屏,而是李屏山。
他完全陌生的李屏山。
回去的馬車上,魏子然腦中揮之不去的仍是李屏山肆意無拘的面貌,如此熟悉,卻如此難以親近。
南屏冷淡是冷淡了些,卻不會讓她覺得不可親近。
他覺着心頭有些郁郁,不願加入父親與弟弟的談話裡,便揭了車簾一角,目不轉睛地看着車窗外緩緩而過的街景行人。
雨中,行人匆匆忙忙,有登高歸來的學子遊人,也有挑擔提籃的商販走卒……無人去欣賞這陰沉晦暗的杭城景緻,隻想快些回家喝一口熱湯驅驅寒氣。
車馬在家門前停下,便有仆從撐傘将人迎進了淨荷堂。
見了姗姗而回的人,楊連枝忙出屋來迎,見魏顯昭喝得滿臉通紅,臉上便有些不高興。但因兩位哥兒還在跟前,她不便發作,隻能強忍着,讓玉竹吩咐竈上廚子煮些醒酒湯來。
玉竹離去後,薛鼎便将魏子焘送回到了薛氏院裡,魏子然也被映紅領回了屋裡。
楊連枝見身邊沒了人,将魏顯昭扶到暖閣裡躺下,這才将心中的不滿說了出來:“出門前,我叮囑你少吃些酒,好好看顧着孩子,你又沒将我的話放在心上。”
此時,魏顯昭酒的後勁上來了,頭疼得厲害,不耐煩聽人在耳邊聒噪,便不高興地回道:“出門應酬,吃酒是常事,你懂什麼?再說,他兩個也不是無知無識的小娃娃,去别家做客還能丢了不成?”
楊連枝不想同他理論,便又問了一句:“有南屏的下落了麼?”
魏顯昭搖頭:“我沒見過這姐兒,也不知在郎家見到的那些女童裡是否有她。先别管南屏了,她隻要人在郎家,就跑不掉。你去看看子然,他回來的路上便心事重重的,同他說話也不理人,沒準是那癡病又發作了。”
聞言,楊連枝如何能坐得住,吩咐侍女好生看顧着魏顯昭後,便急急朝魏子然的屋子而去。
屋内,魏子然已是入帳睡下了。
許是楊連枝到來的聲響驚醒了他,他便在床帳裡小聲喚了一聲:“娘。”
楊連枝輕輕應了,在映紅撩開床帳後,便坐在了床沿,笑着問他:“今日在郎家的宴席上,玩得高興麼?”
魏子然點頭:“高興啊,就是有些累了。”
“好,”楊連枝幫他掖緊被角,溫溫柔柔地看着他笑着,“那娘便不吵你瞌睡了,若是不舒服,記得跟娘說。”
她細細叮囑着,又對映紅囑咐了一番,方才回了暖閣。
她回來的動靜并不大,也不願吵到暖閣裡頭醉酒不适的人,便吩咐守在抱廈裡的侍女莫聲張,輕聲細語地問了一句:“玉竹回來了麼?”
“回來了,”有人答了一句,神情卻古怪,“在暖閣服侍老爺。”
楊連枝覺着這些侍女的神情個個古怪,但也沒有心思追究,徑直往暖閣而去。
尚未掀簾進閣,她便聽見了裡頭細細微微的嬌聲燕語,那钗環叮當作響,似疾風驟雨敲打在她心頭。
她在簾外靜默了半晌,歎着氣放下了将将掀起的簾子,回到抱廈心不在焉地吩咐了一句:“讓竈上多燒幾個好菜送來,酒也送一些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