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濡濕了白鳥覺的肩膀、衣袖、頭發……眼睛。
大顆大顆的水滴順着林木間的濃綠落進另一片濃綠裡,順着女人眼角溢出的時候簡直像是落淚。
可繼國緣一知道那不是。
因為白鳥覺此時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冷漠,她臉上慣常挂着的笑意消失了,笑紋從揚起的眉梢眼角乃至唇畔最後一絲肌理滑落,像是脫去一件衣服,露出了深埋其下的真實内裡。
繼國緣一從沒見過這樣的白鳥覺。女人甚至連斬鬼時的表情都比這種極度的漠然要來得生動許多。
白鳥覺身上已經淋濕了個徹底,濕冷的氣息萦繞在她的耳鼻喉舌間,似乎隻要一個字句便能凍得人發顫。
繼國緣一抿緊嘴唇,徒勞地伸手撐開了雨傘。
雨滴噼噼啪啪地打在赤色的油紙傘面上,将傘下的兩人短暫地攏在同一片天地裡面。
白鳥覺偏頭看向身旁神色擔憂的青年,神色間莫名地透出些古怪。
她笑了笑,可這笑讓繼國緣一感受不到任何歡愉,反倒像是嘲諷。
“阿覺……”他擔憂地開口,卻被女人打斷了。
“我曾經親手斬下了胞弟的頭顱,就因為這該死的血脈天賦。”
白鳥覺在繼國緣一近乎錯愕的聲音裡異常平靜地開了口,她看向他的眼睛,那清澈的眼底裡什麼都沒有。
一片死寂裡,隻有白鳥覺的聲音還在繼續:
“就像你和岩勝那樣,我們是雙胞胎;隻不過我既是長者也有該死的耀眼到奪目的天賦。”
女人低頭張開五指,怔怔地看着自己的雙手——像是在回憶、又像是在厭棄。
繼國緣一張了張口:“發生了什麼?”
白鳥覺笑:“什麼都沒發生。”
她道:“有太多事情沒發生了。比如我沒如他們期盼的那樣與族中旁支誕下優秀的繼承人,比如我沒如他們命令中那樣狠心斷絕野良神的香火供奉,又比如……我逐漸掙脫了他們的掌控。”
“我變得越發強大、奪目、不可一世,我愚蠢的弟弟喲,就顯得越發地弱小、畏縮、容易操控。”
“最後他們想出了一個好主意,絕好的主意。”
白鳥覺勾起唇角,那個笑容極盡譏诮。
繼國緣一猜出了那個主意,握着傘柄的五指陡然收緊,那雙握劍時穩如磐石手卻正在微微顫抖。
什麼樣的家族才需要血脈術法傳承?什麼方法能讓一個人既保有天賦又容易掌控?無比溫柔的阿覺又為什麼會砍下自己胞弟的頭顱?
答案呼之欲出。
“不。”
他想要徒勞地否定某個可能,那種可以預見的無比悲哀的可能。
雨水順着傾斜的紙傘打濕了青年紅色的額發,濕潤的發絲緊貼在他的頰側、肩頭,仿若一隻被水淋濕正在哀鳴的小獸。
于是,
“罷了,我又折磨你做什麼。”
白鳥覺失笑,自嘲地搖了搖頭:“拿自己的過往懲罰無辜的孩子,你真是越來越遜了啊,白鳥。”
女人轉過身,沉默地抿緊了嘴唇,朝着繼國緣一的方向擺了擺手,仿佛已經将所有剖心剜骨的曾經都吞入肚腹。
“你回去罷,讓我一個人走走。”
她說着,還是一個人走進漫天的雨幕,在繼國緣一的目光下逐漸消失在視線盡頭。
··
于是繼國岩勝折騰完不聽話的竈台,再擡起頭來的時候就看見了一隻悶悶不樂的繼國緣一。
“白鳥大人呢?”他問。
繼國緣一搖了搖頭。
繼國岩勝又一通追問,在得知了前因後果之後頓時氣不打一處來。恨鐵不成鋼道:“這種時候就該果斷跟上去!馬上天就黑了,她身邊沒有日輪刀。”
“我相信她。”繼國緣一答非所問。
習慣了自家弟弟這一套說一半藏一半邏輯的繼國岩勝頭痛地扶額:
“我當然也相信白鳥大人用不着借助日輪刀也能斬鬼,但是沒有趁手的武器,萬一有鬼擾了大人獨處的雅興又當何如?”
如果是白鳥覺在這裡,大概一定會吐槽兄弟兩個的腦回路都不是什麼正常人。
但她現在不在,所以繼國緣一就歡歡喜喜地放飛了自我,果斷接上了自家兄長的話:“拿上刀去斬鬼吧。”
“好。”
“帶上阿覺的刀。”
“這是自然。”
兩人說到這裡,果斷放棄了竈台上已然燒焦的飯菜,近乎是歡欣雀躍地拿上日輪刀便踏出了屋門。
··
另一邊,不知道該說繼國岩勝是不是一語成谶。白鳥覺确實遇上了一隻非常不長眼地前來打斷她獨處時間的惡鬼。
白鳥覺下意識拔刀,然而卻從身側摸了個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