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國岩勝度日如年地熬過漫長而乏味的大家族聚會,終于在快散場時找到了接近繼國緣一與白鳥覺兩人的機會。
他若無其事地搶步上前,在肖似白鳥覺的少女詫異和探究的目光中點了點頭——,長手一伸便“借”走了一直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後的繼國緣一。
“兄長大人?”
“是我。”
兄弟兩人在短暫的對視間飛快地确認完對方的狀态,在确保對方理智記憶全部在線後又雙雙松了口氣。
“走吧,這裡不是談話的地方。”繼國岩勝審慎地掃視了一眼周圍的“人”。
雖然恐怕這個血鬼術中的一切都能被那個鬼物看到,但謹慎些總還是不會多餘。
繼國緣一點頭,兩人便在宴會廳中找了個遠離中心人群的僻靜角落。
繼國岩勝率先開口問道:“這個血鬼術甚是詭異。我已然試過,無法自戕掙脫。你那邊如何?還有白鳥大人的狀況,看樣子應是沒有記憶?”
繼國緣一皺眉颔首:“是,而且這應是依照阿覺過往的記憶編織出的血鬼術。我已經試探過,距離她越遠的地方場景越是模糊。”
繼國岩勝聞言心中一沉,不由得擰眉望向人群正中被層層疊疊圖謀各異的大人們包裹的少女:“這麼看來白鳥大人就是血鬼術的核心了。”
他随口歎道:“不過我卻是沒想到她幼時是這樣一番光景。”
但繼國緣一聽聞這話卻不知是想到了什麼,臉色一下子沉了下來。
隻見面前雙耳挂着日輪的紅衣神子在繼國岩勝納罕的目光下冷哼了一聲,似乎在和什麼人生氣似的抿緊了唇角。
“怎麼?”繼國岩勝奇怪。
“無事,等下再說。”
繼國緣一說罷坐直身體,沉聲三兩句大緻說明了現在的狀況,并簡略概括了他今日的所見所聞:
“我正午時分憑空出現在後院裡的,應該比兄長大人稍微早些…這裡是一座家宅,由名為「名取」的除妖世家居住。阿覺、不,現在應該喚作‘名取覺’的孩子現在才十一歲,對外宣稱是未來的家主候選、目前正在宅中訓練,似乎有着他們所說的某種術法天賦。”
“但……”繼國緣一垂眸頓了一下,似乎是在尋找着什麼确切的語言。
然而半響全部的情緒卻又統統濃縮為一句:
“她過得并不好。”
繼國岩勝了然:“我一路過來倒是也聽到了些。”
他冷哼一聲:“無非就是覺得她出身不正又生為女身,但這些風言風語想來對白鳥大人來說又算得了什麼?”
繼國緣一不贊同地抿唇:“阿覺現在畢竟還是個沒過總角的孩童,而且……”
男人想到少女身上那些鞭痕,卻又有些猶豫該不該把這些告訴面前的人。
鞭打和責罵本就是兄長岩勝成長過程中的常态,父親大人的巴掌和拳腳也并沒能比鞭笞好上多少,所以雖然他發自内心地不認同這種表達愛意的方式,但……
正在繼國緣一猶豫間,繼國岩勝已經提起了另一個話題:
“緣一你應該發現了吧,這裡似乎…是一個獨立在我們生活以外的世界。雖然人們還說着同我們一樣的語言,但吃穿用度、亭台樓閣乃至措辭問候上都有了不少差别。”
繼國緣一點頭道:“這裡的确和我們那邊不一樣。我曾聽阿覺提起過‘另一世界’,想來便是此地了。”
繼國岩勝皺眉、但隻一瞬又很快松開:“也罷,這世間之大無奇不有。連鬼物這種罔顧人間輪回的東西都有,那麼華胥一夢飛至彼界又有何不可?倒是我們被引入了這個血鬼術,到底又該何如?”
說起這個關鍵問題,兩人卻都沒什麼頭緒。
繼國緣一:“這個血鬼術無法通過自戕的方式強行脫離。而且各個場景也有些過于真實了……不知這隻鬼物到底是想做些什麼。”
繼國岩勝點頭:“而且這一路走來,也并無人對你我二人的身份、衣着乃至佩刀提出任何異議。想來是這血鬼術自成世界,彌補了一些缺漏。”
繼國緣一聞言、想了想突然冒出來一句:“我現在是阿覺的劍道老師。”
男人這話音雖然如往常一般平淡,但聽在繼國岩勝耳朵裡卻莫名有種炫耀的味道。
“哼。”威嚴又冷傲的繼國家主岩勝頓時就升起種微妙的不爽,仿佛又被人壓了一頭。
紫衣男人暗中瞥視一眼人群中的白鳥覺的方向,若無其事收回視線。隻是道:“想來我也在這場鬧劇中被安排了‘合适’的身份。”
正在繼國兄弟兩人談話間,那邊的名取覺也正在探聽與自己有關的消息。
名取家是個盤根錯節的大家族。
雖然近些年從事除妖的子弟越來越少,名取家也在各個除妖世家中漸漸式微;但數百年同各類權貴打交道中攢下的龐大财富與人脈讓名取家的子弟在商政兩屆暢通無阻。
于是随着從政與經商的名取子弟增多,他們在家中也逐漸已經有了同術法傳承一脈分庭抗禮的趨勢。
眼下這個節骨眼便是兢兢業業地在厚勞省(日本政府職能部門)讨生活的幾個長輩,和某些常常出現在财經雜志上的「名取」們聯起手,企圖在本家牢牢把控着家族的老橘子們嘴裡搶奪肥肉的時候。
“我不明白,三伯。術法早就沒落了,我們「名取」又不用靠除妖去掙這三瓜兩棗的賣命錢。那為什麼不能……”
“夠了!除妖術法可是我們名取立身的根本。怎麼能放棄!我看你們是狼子野心。”
“嗨嗨,可是三叔公啊…今年可是全靠我們這邊的關系才和上面的各位打好了招呼。還有之前森下理事官那邊也是。要我說啊…那些個老掉牙的術法什麼的,早就沒人學得會了吧?”
“你……”
……
一群「名取」的嘴巴開開合合,精明又渾濁的眼睛互相瞪視着;那堆平均五十歲往上走的老臉上随着争搶的口氣堆出了層疊的褶子,深色的男士和服擠擠挨挨地像揉成團的垃圾袋——,
空氣裡仿佛有種駁雜陳腐的臭氣,混在一起簡直讓人覺得吵鬧。
“都夠了!”
名取覺聽見某個她該叫二叔的男人開口呵斥,緊接着就把她推到了台前:
“誰說沒人學的會?這不還有我們小覺嘛。”
一時間,目光變成了刺探敵情的尖刀,一刀刀紮在她身上。剛剛隐晦的打量頓時變成了肆無忌憚的掂量與審視。
似乎每個人都似乎想通過這種無形而緻命的武器提前得到比别人多的先機,又或是直接把她這塊象征着名取未來權利的肥肉拆吃入腹。
探究、嫉恨、忌憚、輕蔑亦或是殺意……
是啊,這便是她被勒令一定要參加此次集會的原因了。
作為一個擋箭牌,一個推出來的噱頭。
名取覺在心中嗤笑,回眸瞥了一眼笑的意味深長的二叔,感到他不容置疑的大手摁住了她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