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能放手？又要如何釋然？

送别從小看到大的骨肉，送别相伴多年的親友……

所幸繼國緣一如有神眷，一輩子無病無災；哪怕皺紋早已爬滿了臉龐、歲月已經從内到外鏽蝕了整個軀體他也依舊體态康健、行動如常。

繼國緣一并未過多地受到衰老與病痛的折磨，這多少能讓白鳥覺心中少些難過。

除了女人以外，

作為一個親眼看着自己的胞弟緣一逐漸衰老自己卻囚困于時光的卑劣鬼物，繼國岩勝也很是不好受。

直到此時此刻他才越發地清楚鬼物的違背常理人倫。

而他所執着追求的武道至高境界、乃至成為緣一本身的微妙嫉恨，也即将随着這位一母同胞的雙生神子的辭世而永遠地失去意義。

若是連繼國緣一都走了，那麼他執着堅持與追尋的又該是什麼呢？

··

到了繼國緣一八十歲的時候，

清晨、天光還未放亮。

似乎是感受到了命定的召喚一般，

繼國緣一擺脫了卧床幾日的沉靜，突然走出近些年清修的竹軒小樓，踏出屋子、來到了不遠處的八重佛塔前。

“同我比劍吧，兄長。”

繼國緣一微笑，仿若還是很多年前懇求兄長玩一局雙陸的孩子。

“好。”繼國岩勝默然。

他們出刀、揮砍，

刀光閃耀、日月同輝，燦烈地劃破長空寂寥。

繼國岩勝這些年的長進已然不少，有了鬼軀的加成和白鳥覺的教導，也創出了月之呼吸的剩下幾式劍技。

“刺啦——”刀劍錯落相撞，月輪與日曜同時消散。

繼國岩勝感受着從日輪刀上傳來的力道，他雖此時堪堪能與繼國緣一戰個平手，但若是再往前推幾年、男人知道他甚至來不及出刀。

然而，

就在最後一招，繼國緣一的日輪刀就要停在繼國岩勝的脖頸上的時候——，

天空忽地又下起雨來，淅淅瀝瀝的小雨，并不多麼猛烈、也沒有疾風。

雨絲敲打在遠處的八重石塔上，卻平添了幾縷哀婉。

一旁靜立多時的白鳥覺沉默地注視着這場結局已然注定的比鬥，在最後蓦然産生了一絲奇異的因果牽引。

“誰？”

她厲喝出聲，驟然朝着空中一點憑空擊去。

龐大的靈力裹挾着刀氣悍然轟出，最後竟在半空像是結結實實地打中了什麼實體。

“噗！”

虛空中被揪出來的一隻魑魅鬼物吐出一口血來，全身筋肉被靈力持續不斷地撕扯攪碎，眼見是不活了。

下一秒，隻見他咳着血向身旁的空氣求救道：

“救救我吧，鬼王大人！我馬上帶您離開。”

正在這個鬼物旁邊，有着卷曲黑發的蒼白鬼王随着血鬼術的消散逐漸現出了身形。他一襲深色的羽織，此時面色驚愕中又陰沉得可怕，更襯得那雙猩紅的鬼瞳要滴出血來。

是他，

“鬼舞辻無慘！”

白鳥覺哪會給這隻滑不留手的惡鬼再次用血鬼術轉移的機會，此時連忙咬破舌尖一口心頭血祭出，雙瞳驟然運轉，當場結印施展出了近些年苦心鑽研的禁锢空間的血脈術法。

“雕蟲小技！”鬼舞辻無慘咬牙冷哼，一邊出聲高喊：“鳴女——！”

“铮！”

空中傳來一聲似有似無的三味線撥弦之聲，白鳥覺手下随之還未成型的空間禁锢豁然升起種前所未有的巨力拉扯，像是要将眼前穩固的時空撕個窟窿。

白鳥覺卻冷叱一聲，

“哼，還想玩這一招？”

隻見女人雙瞳驟然亮起——翠綠到近乎妖異的目光中，剛剛夾雜着靈力的血線随着牽引瞬間在空中繪出千萬片繁複玄奧的咒文。

血色的咒文鋪天蓋地延展開去，像是伸展開的參天巨木——牢牢地紮根在了不遠處的鬼舞辻無慘身上，郁郁蔥蔥的華蓋蔓延交錯出來，一隻隻大手般大力攀援上鬼物身周的空間。

似是察覺到了無法抵抗的束縛，剛剛還強作鎮定的鬼王終于慌了。

“該死的！”

霎那間，男人全身上下的血肉一陣詭異地蠕動，有什麼東西馬上要掙脫皮膚的束縛噴薄而出。

鬼舞辻無慘竟要故技重施，再次化作血肉遁逃！

千鈞一發之際，

“刺啦——！”

空氣傳來尖銳的裂帛聲，比鬥中的繼國緣一與繼國岩勝轉瞬間出刀。

【日之呼吸·十二圓環！】

【月之呼吸·月虹·孤留月！】

霎那間，冠絕一切的耀目赫龍與清光潋滟的狹長月弧瞬間籠罩了包括鬼舞辻無慘在内的整片天地。

“不——！”鬼物凄厲的慘嚎幾乎隻停留了幻覺般的一瞬。

随之爆開的碎肉瞬間碾落成泥，和着小雨淅淅瀝瀝地灑落在地上。

這一次，僥幸逃脫過一次天罰的魑魅鬼禍可沒有當年的好運了。

白鳥覺當即拎刀入場，把剩下的血肉不厭其煩地細細切成了臊子，直到注視着眼前所有帶有鬼舞辻無慘氣息的因果線全部在日輪刀下攪碎斬盡。

而伴随着所有鬼物的源頭鬼王鬼舞辻無慘的徹底滅亡，所有分屬出來的鬼王細胞都将失去活性，鬼物這種生物将徹底消失在曆史的長河中。

至此，鬼王授首，鬼禍散盡。

一切徹底結束。

此時正是天光熹微，雲霞漫天。

太陽正要掙脫雲層的束縛即将放亮。

可八十歲的繼國緣一與身為惡鬼的繼國岩勝的生命也走到了盡頭。

當年同日同月誕生的雙生子，如今竟宿命般也要相攜一同步入冥府的永眠了。

“結束了啊。”繼國緣一有些微怔然，蒼老而沙啞的聲音裡透着釋然的輕歎。他松開刀，已經油盡燈枯的身體徹底卸去了最後一分氣力。

太陽的神子迎着朝陽緩緩、緩緩地合上眼睛。

“這樣竟也不錯。”繼國岩勝平靜地跪坐下來，保持着筆直肅穆的身形直到自四肢開始緩緩消散。

月亮的神子垂下頭顱，陷入黑沉的永眠。

不遠處，大千世界的旅人靜靜地站在那裡——，

白鳥覺沒有上前，隻垂眸落下了一滴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