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現在,站在他面前的是這個家族未來的主人。
日薄西山的落日面對着初生的太陽,也許他終于能夠在此刻意識到,屬于他的時代已經過去了。
他面前的這個孩子,這個年紀極小卻已經極有主見的孩子,将要為禅院家拉開新的篇章。
而這新的篇章,最開始要摧毀的,就是他們的利益。
“于理不合。”他終于說話了。
月生沒有順着他的邏輯講話,而是沒什麼表情的轉過頭來:“今天那群不成氣候的東西,若是沒有各位長輩的慫恿,大概也是不敢挑釁到我的臉上的。我其實很好奇,諸位原來這樣舍得出去,讓自家的孩子白白挨打。”
她低頭拍拍自己的袖子,冷笑着把大長老面前的桌子拖了出來,站了上去:“整個家族裡邊,如今誰不知道甚爾是我院子裡的人?找我院子裡的人的麻煩,就是打我的臉!”
“諸位長輩如此給我找麻煩,是對我做繼承人有什麼不滿?哪裡不滿?說出來給我聽聽!不要藏着憋着!”
孩子的聲音驟然擡高,厲聲道:“如果沒有合适的理由,那就是挑釁繼承人,煽動禅院家内亂!你們這群為老不尊的東西,膽敢挑動家族内亂?要是給不是合适的說法,就請整個禅院家所有人來看看!”
月生對語言藝術的研究有一點點,但不多。
她時刻謹記不能順着對方的邏輯走,而是要搶占道德高地,使自己成為合理的、能夠讨伐别人的一方。
老人們年紀大了,這麼些年身臨高位過的順風順水,幾乎沒怎麼跟人辯論過。
到現在一頂又一頂大帽子扣下來,超過一半開始臉漲得通紅,說“胡言亂語,我怎麼可能……”
另有幾個慌亂不能自已,甚至還有一個直接一頭栽下去的。
月生好脾氣的道:“這位長老是怎麼了?難道是被我說中了心思,慚愧到昏過去了?來人!還不将他待下去休息。”
門外立刻有兩個動作矯健的侍從走進來,将昏倒的成員架了出去。
月生擡着下巴,居高臨下,趾高氣揚:“怎麼,連一個理由也給不出來?”
唉……連一個能吵過三回合的都沒有,無敵真是寂寞如雪啊……
不會吵架的這群人,連他們自己下的台階都給不了
大長老終于在這個時候,從蒼老的喉嚨裡發出了一聲長長的歎息。
他已經老了。
這個佝偻下身子的老人,從未如此明白的認識到這個事實。
蒼老而渾濁的眼睛注視着微微轉過頭來,甚至不拿正眼看他的那個孩子。
那麼年幼,那麼銳利,那麼朝氣蓬勃。
仿佛朽木之上掙紮着開出的一朵小花,生于這塊腐爛的木頭之上,卻和木頭格格不入。
他站起了身,緩慢的移動到了下首的位置,重新坐下。
月生平靜的注視着他。
而周圍的老人們,漸漸的發出些許騷動的聲音來,緊接着是一片嘩然。
——這是一種讓步。
大長老讓出了主位,或許也在這一刻讓出了一部分自己牢牢把控的權柄。
月生仍然站在主位的那張桌子上。
“這件事情,是我的過錯。”大長老拄着自己的拐杖,嘶啞的聲音這樣說道:“我們這群老人沒有及時的約束孩子們,讓孩子們一時沖動給您添了麻煩。但是還請您相信,我們任何一個人,都沒有要挑起禅院家内亂的意思。這兩天,我們會準備好禮物,讓孩子們上門賠禮。”
月生露出一個虛僞的假笑:“上門就不必了,禮物送到就行。諸位都是德高望重的長輩,想必送給我的禮物,是不會太過寒酸的。”
大長老:“……”
知道了!你這個獅子大開口的小兔崽子!!!
大長老深吸了一口氣,又長長的吐出來。
月生從桌子上跳下來,理了理頭發,領着甚爾揚長而去。
轉了個角就激動的踩了一下地闆:“好!很快我就會變成整個禅院家最有錢的人!”
雖然為了避免把他們打出什麼三長兩短直接原地出殡不好交代,所以沒動手,但是比殺人更可怕的,就是誅心啊。
破敗的屋子當中,有人顫顫巍巍道:“大長老,這……”
大長老緩慢的站起身:“放棄這件事吧。少主平日不愛與人交流,但也不要因此忽視他真正的性情。這樣打未來家主的臉,将來難道能夠帶來什麼好處嗎?”
依然有人忿忿不平:“可是甚爾……”
“隻是一個甚爾而已。”
“您可是大長老!您……”
大長老停留在那扇被打飛的門前。
那上面還留着一個手印。是一個成年人的大小。
動這個手的人很顯然是得到了月生命令的甚爾,因此并不怎麼留情。這已經是月生的态度了。
先前長老們對于月生略有些叛逆的态度已經頗有微詞。可是對于這種繼承了祖傳術式的闆上釘釘的繼承人來說,叛逆的就不是月生,而是他們這些礙眼的老頭子了。
仍然有人在曆數他年輕時的璀璨成績,核心思想就是,如今的他怎麼能如此讓步呢?
大長老長長的、長長的歎息了一聲:“我還能活多久呢?”
于是所有的聲音都在此刻戛然而止,現場陷入了一種可怕的寂靜之中。
死亡。
一個很少被提及的命題。
在這裡,由年紀最大,也最接近死神的人主動說出口了。
大長老緩緩的向外走去:“弱者隻需要去順從強者,就可以活下來。在禅院家,少主成為最強的強者也隻不過是時間問題。既然如此,為什麼不去順從少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