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般一說,黛玉倒先笑了起來。
兩人又笑鬧一陣,寶玉再問及寶钗今天來的事,黛玉才提到薛蟠準備到淮揚的事。
寶玉奇道:“薛大哥哥竟有這等打算?我可該問問他何日動身,也好替他設席作送了。”
黛玉握着手帕子笑道:“你還不如先想想怎麼應對舅舅考你功課呢!舅舅見薛大哥哥長進,哪有不說你的道理?”
寶玉被唬得更不敢見賈政,離得遠遠地猜着了賈政可能在那,就要早早繞路走。
然這一天,寶玉還是被賈政喊去書房,又聽賈政問了一通課業。
寶玉業師上年回家去了,至今仍未再覓得良師,賈政早已有心将寶玉送去賈家家塾讀書,隻因寶玉病了幾日,賈母心疼孫子,又擔心家塾人多雜亂,反不利于寶玉學習,才将此事耽誤了。
賈政這次舊事重提,寶玉總不好再搪塞,隻得待吉日到了,再到家塾去。
賈母前段時日因覺得孫子孫女太多,全擠着不方便,讓迎春、探春、惜春三姐妹搬到王夫人房後的抱廈居住。
寶玉這般一去上學,日間便隻剩黛玉獨自留在賈母身邊,縱也有其他人來與賈母說話,黛玉亦可去尋姐妹們或孀居先珠大嫂李纨,但總不比從前。
寶钗則較往昔常來尋黛玉說話,倒略解了黛玉無聊之情。
這日午後,賈母吃過午飯要歇中覺,黛玉本也要回房歇息,卻見寶钗來了,身後還跟着些拿東西的丫頭婆子。
黛玉忙将寶钗迎入房中,看寶钗将拿來的東西一一擺出。
實也不是什麼貴重的東西,無非是些箋紙、香袋、香珠、扇墜、竹編等物,隻稀奇在樣式偏新,又具當地特色,并非都中随處可見的東西。
寶钗笑道:“我哥哥才命人送了些東西回來,我尋思着也給大家送些去。其他姐妹那裡有别的丫頭婆子去送了,我特意收拾了一份,親自拿來給你。你瞧瞧可還喜歡?”
黛玉雖有倦意,但見寶钗興味正濃,且她也難得一見這些新奇物品,便來了興趣。
她口中稱謝,迎寶钗進入屋中,任寶钗一一将物品擺出,她湊在寶钗身旁細看。
寶钗擺放物品時,又與她說着這是什麼、這要怎麼用、這又合擺在哪一類的話。
如此說得一會兒,黛玉漸漸走了困,更對寶钗送來的物品上了心。
忽聽得寶钗道:“颦颦,你看。”
黛玉不覺一怔。
她初入賈府,寶玉便問她可否有字,後又送她“颦颦”二字。
素日裡卻無人如此喚她,寶玉也不過叫她林妹妹。
寶钗話經出口,已悔失言,瑩潤肌膚泛起紅暈。
不過她向來穩重和平,行為豁達,也不多在意,隻讓黛玉看砂子燈。
東西看罷,寶钗再與黛玉頑鬧一番,薛王氏命人來尋寶钗。
黛玉送到門邊,寶钗回頭笑道:“颦兒體弱,莫要再送了。”
說罷,她自往梨香院去了,留得黛玉怔在原地。
紫鵑忙上前道:“姑娘,寶姑娘都說讓你不必再送了,你可還不回來歇着?今兒被寶姑娘這般一鬧,姑娘該已累了,我隻盼姑娘今夜能睡得安穩些呢!像昨夜,姑娘不過略眯了會,竟不知能睡上幾個更次。姑娘總如此,身體又如何能好?”
她說着,就扶黛玉回房。
黛玉卻漸走漸慢,待回到屋中,看寶钗親自擺下的雜物,又添了一段心事。
寶钗到賈府後,總得人人稱贊。
黛玉昔日在父親身邊,她父親便讓她讀書識字,假充養子之意,因此也與她說過些官場道理,道是那等處事圓滑無漏之人,更易心内藏奸,隻騙旁人他如何如何好,暗地裡卻下手最狠。
黛玉初見寶钗,便有莫名憂郁。
她再念及父親往日所說,更對寶钗多有懷疑。
今聽得紫鵑所說,她又想起今早與寶钗在賈母處相見。
寶钗來問賈母安,可巧遇到賈母問她昨晚睡得如何。
黛玉實不知寶钗有何心思,索性去找探春等姐妹玩了。
探春正在習字,見黛玉來了,擱下筆就道:“林姐姐,你看看我這幾個字寫得如何?寶姐姐今兒送來的筆墨紙硯,我都試着用了用,正合用呢。”
黛玉便看那字。
這般玩得一會,待到入了夜,該歇息時,黛玉果真較平日睡得好了。
寶钗翌日亦早早到了賈母房中,向賈母請了安,又與賈母房中其他丫頭聊天。
她先談賈母起居,又問寶玉近來上學如何,可還是天天不願到塾裡去,總想怎麼淘漉胭脂膏子,再慢慢地套黛玉昨夜歇得如何。
待聽得丫頭們都說,黛玉昨晚并未怎麼醒來,竟是早早睡去,又天亮才醒,方安心幾分。
卻不料她一轉身,就見黛玉在不遠處,倚着欄杆,瞧着欄外風景。
紫鵑伴在黛玉身邊。
寶钗一驚,表面不動聲色,心内已忙将方才與丫頭們說的話都回想了一番。
她上前笑道:“林妹妹,你在這做什麼呢?”
黛玉亦笑道:“我不過在這聽會兒畫眉鳥叫。那邊廂房可不就挂着好些鹦鹉、畫眉等鳥雀?寶姐姐可也聽到了?”
寶钗臉上一臊,再留神聽去,還真有鳥鳴吱喳。
幸而她平日裡雜學旁收,竟對鳥雀也略有了解,還真能說得出一二。
自此事過後,寶钗卻有數日不曾過來。
連入學的寶玉都起了疑,和黛玉一起到王夫人那玩時問及寶钗。
王夫人便道:“我也曾問過,那孩子近兩日又犯了病,就在屋子裡靜養着,方不過來逛逛,不妨事,吃了藥已好多了。”
寶玉回頭問跟自己的丫頭,誰去瞧瞧寶钗。
黛玉便給他使眼色,他忙住了嘴,仍與王夫人說笑。
待出了王夫人房門,黛玉與寶玉商議:“前兒寶姐姐才送了咱們不少東西,今寶姐姐病了,你我若不知道還好,既知道了,到底該親自瞧瞧。要不這就到梨香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