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賈母逛累了,要回去歇着。黛玉亦累了,隻想回屋裡坐着。寶钗跟到黛玉房中,卻見黛玉床邊竟然擺着還沒有做完的香袋兒。
那香袋看起來隻做了一小半,但針線精密,可見做的人有多用心。
寶钗常來找黛玉玩,早知黛玉并不常做這些東西,賈母也憐她體弱,說姑娘們隻要會做就行了,又不必姑娘們做這些幫補生計,故從不拘束着非要黛玉做多少不可。
寶钗看那香袋的針腳,并不像紫鵑等人做的。
她略一思索,就知那是黛玉做的了。
她正要細看,本已在床上躺下的黛玉忙起身,一把奪過了香袋,藏在身後,笑道:“我要睡覺,你不找寶玉他們玩去,卻來我這裡做什麼?”
“我找他做什麼?”寶钗說着,想起先前所看香袋,款式并不像黛玉平常用的,“倒是你呢,偏提寶玉。莫非這香袋是做給寶玉的?”
黛玉将身一扭,人已側對着寶钗。
她雙手仍藏在身後,護着那未完工的香袋。
“我做我的,我自己用也好,我送人也罷,都随我喜歡罷了!”
寶钗聽她口吻,已知自己猜準了,心内暗歎之時,伏向黛玉笑道:“那是自然。我不多問就是了,颦兒莫惱。”
寶钗越是如此,黛玉越不自然,隻好将那香袋甩在一旁笑道:“我哪有惱?”
兩人又是嬉笑一會,卻聽得寶玉房中似有什麼聲響。
寶钗一時無言,黛玉側耳細聽。
門外一陣腳步聲響。
寶玉在門外低聲問婆子:“林妹妹可睡了?”
聽得婆子說,黛玉正與寶钗在房中說話,寶玉才撩起簾子進來。
“林妹妹可好?寶姐姐,你剛和林妹妹說着什麼呢?”他忽看見黛玉扔在一旁的香袋,喜得拿起細看,“林妹妹,這可是我先前求你做的那個?已做這麼多了?有勞妹妹費心了。”
可巧寶钗才問了這香袋是否做給寶玉,黛玉又沒承認,她現在更不肯順着寶玉的話說。
黛玉冷笑道:“誰說這是給你的了?就不許我做給我爹爹?我今兒還在你家裡住着,說不定年前我就回家,和我爹爹一起過年呢。”
寶玉一時癡了,手裡拿着那香袋,總不願放開。
寶钗連喊了兩聲“寶兄弟”,寶玉漸漸回神,眼中卻留下兩行熱淚。
“好不容易雲妹妹回來了,大家都在一起,林妹妹怎又說要走?”
寶钗忙道:“這不還沒過年呢?年底的事,誰能現在說得準的?”
她說着,連連給黛玉使眼色,要黛玉也來勸寶玉。
黛玉卻别過身去,背對着兩人,不發一言。
寶玉也隻顧看着黛玉落淚。
寶钗橫在兩人中間,不知如何是好。
那寶玉在旁人面前,素來有些牛心左性,高興了或不高興都不知能生出多少事端,獨在黛玉面前,與黛玉要好時,較旁人都好,若與黛玉起了争執,卻又多些賭氣。
旁人礙着寶玉是賈母的心頭肉,王夫人也疼愛無比,哪敢真與寶玉如何?
偏黛玉也得賈母疼愛,黛玉又不是真正的賈家姑娘,不過寄居賈家,又較寶玉那些姐妹多幾分底氣。
那探春乃趙姨娘所出,且趙姨娘常生事端,使得探春在王夫人面前已不得不處處陪着小心,若與寶玉有什麼言辭不合,也多是探春道歉服軟。
探春與寶玉玩耍多了,更不敢如何惹寶玉不快,不過與其他人一并哄着寶玉。
迎春向來溫順少言,也難得與寶玉有争執。
惜春年齡最幼,還不是榮國府中的,卻是隔壁甯國府賈珍的妹子,全因賈母疼愛孫女,才住在榮國府中。
寶钗隻恐黛玉惹得寶玉落淚,傳出去了,背地裡不知又有什麼人,要怎麼編排黛玉。
那黛玉卻想着寶钗方才隻為寶玉說話,她離家久了,思念父親,要回家與父親過年,又有什麼錯了?
若賈母說那等話也罷了,終究寶玉才是賈母的嫡親孫兒,她不過是一個外孫女。
偏如今寶钗也先護着寶玉。
她更惱,要論親疏,她與寶钗竟無血緣關系,喊一聲寶姐姐,也不過礙于長幼,且大家都寄居榮國府中,寶钗與寶玉卻是姨表姐妹,又怎能怪寶钗緊着寶玉?
黛玉想着,忽又想起前兒所聽的金玉一說,她也不禁滾下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