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生走在關外古道上。
朔風呼嘯,裹着濃重的鐵鏽味兒席卷而來,将書生掼了個趔趄。
儒巾被刮落,書生逆風去追。狂風呼嘯,吹得書生如風中殘葉,搖搖欲墜。
書生奮力追至山谷深處,卻聽腳下傳來清脆的骨頭斷裂聲。他猛地低頭,隻見腳下朽骨成堆,延綿百裡,一望無際。
周遭鸮啼鬼嘯,飛沙走礫,書生雙膝一軟,癱倒在地,掌心正好按在身側朽敗的枯骨上。
朽骨長年風吹日曬,一碰便碎了。風一吹,碎骨洋洋灑灑,沾了書生滿身。
書生倏然臉色煞白,神情恍惚間,隻見漫天塵土飛揚,前方黑影憧憧,數萬将士手持刀槍兵盾,叫嚣着向他撲來。
戰馬嘶鳴,兵戈碰撞之聲不絕于耳。山呼海嘯,大地震動之力摧枯拉朽。
書生冷汗涔涔,動彈不得,絕望地閉上雙眼。
忽然,遠處傳來悠長小調,那聲音由遠及近,悠遠綿長。
書生下意識睜眼,卻見千軍萬馬早已消失不見。
朔風不知什麼時候停了,一隻枯瘦又皺巴的手輕輕按在了書生肩膀。白色道袍袖口劃過書生側臉,将他神思拉回。
“小友。”
白衣道人拍了拍他肩膀,示意他回神,“小友往何處去?怎麼行至此處?”
書生神色慌亂,踉跄站起,腿還在發軟,久久回不過神來。
“仙……仙長……”
書生驚魂未定,聲音顫抖:“小生往長安去,馬……馬上就是春……春闱……”
道人微微眯眼,踩着腳下泛紫的土地,笑道:“身既死兮神以靈,魂魄毅兮為鬼雄。小友,你這是走到古戰場。埋骨之地煞氣本就極重,前不久又來了一批新魂,正是煞氣最重時,小友這是無意間沖撞了他們。”
他又指了指遠處山峰:“小友若是往長安去,應當往上走。”
書生擡頭,隐約看到遠處山路上,重巒疊嶂間,似有商隊經過,仔細聽,仿佛還能聽到哒哒馬蹄與晃動的鈴铛。
書生恍然大悟,連忙拜謝,忍不住問:“不知仙長往何處去?”
道長言:“去收屍。”
剛剛從驚吓中回神的書生又被吓成了結巴,“收……收屍?”
道人哈哈大笑,擡眼看了看日頭,懊惱地一拍額頭。
蒼老的手與年輕的容貌格格不入,他自言自語道:“耽誤了耽誤了,周雲青屍身可要被野狼吃了!”
書生瞪大雙眼,還不及細問,就見這人風也似地向前奔去,一邊跑還一邊沖他揮手告别。
“仙長?仙長!”書生踮腳伸手,眨眼工夫,就再看不到道長的影子。
書生瞠目,悻悻然收回手。
此時又一陣風刮過,一方白帕飄飄然落在他手中。
白帕上面墨迹未幹,書生定睛一看,卻見上面密密麻麻寫着一段話:生碌碌 ,死茫茫,槐安一枕夢黃粱,三皇五帝歸何處,曆代公卿在哪方,但看青史上,誰能免無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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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沒有下雨。
正是六月底,橋妧枝午睡的小閣樓臨近長巷位置高,天太熱,又前無遮擋,白日便隻能緊閉門窗。
外面樹影婆娑,陽光從窗縫中洩進來,投下細窄的光影。
“橋妧枝!”
“橋脈脈!!!”
“橋——”
話音未落,隻聽啪得一聲,窗戶撞到牆上,彈了個來回。
橋妧枝睡眼惺忪,蹬上雲履小跑着探出腦袋張望。
窗一開,樹下少年動作利落地躍至窗前,僅憑一隻手撐在窗沿,削瘦挺拔的身姿微微繃直,替尚且懵懵然的少女擋住屋外烈陽。
睡夢中突然被吵醒,少女發絲淩亂,有些汗濕的貼在臉上,還未回過神來。
“橋脈脈。”沈寄時摸了摸胸前衣襟,故作神秘地問:“猜猜給你帶了什麼?”
橋妧枝神思混沌,隻覺得周遭有些不真切。
沈寄時卻已興沖沖扒開衣裳,露出瑟縮在身前的一團綿軟,不由分說塞進少女懷中。
“我和我爹在山上射箭,發現了一窩貓崽兒。”少年漫不經心地掃了一眼在她懷中發抖的花狸,邀功似地說:“就一隻活的,看它嬌憨可愛,帶回來給你解解悶。”
可是你爹不是早就已經死了嗎?
橋挽枝抱住小狸貓,心不在焉地順着貓毛,覺得有些不對勁。
可不是不對勁嘛,沈寄時的爹都死了八年了,被東胡人一箭穿心,大羅神仙都救不回來。
“你爹不是死了嗎?”她含糊問着,隻覺得思緒更加渾沌了。
等了許久沒有聽到少年回話,橋妧枝眼皮一跳,再擡頭,眼前空空如也,剛剛還在為她擋陽光的少年不知什麼時候不見了。
強烈的陽光照得雙眸酸澀,橋妧枝心一緊,将花狸丢開,扒着窗沿叫沈寄時的名字。
少女音調溫婉,卻帶着急促,聲音回蕩在空無一人街道上,孤寂又荒涼。
叫了好一會兒不見回音,橋妧枝徹底慌了。
“沈寄時,你爹沒死,活得好好的,我說錯了還不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