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深,房中燭光蓦地晃了一下,映在窗上的影子明滅變幻,照出少女單薄的身影。
沈寄時立在她身邊,燭光穿透他的身體,未曾留下丁點暗影。
他是鬼,自然映不出影子。
但有時與他獨處時,橋妧枝總會莫名忘記這件事。
“我當真看到那個人了。”她盯着窗上的剪影,憶起白日那個茶樓前的青衫男子,語氣堅定:“他鬓角的痣很明顯,我一眼就看到了。”
沈寄時目光落在她手腕上那幾道顯目的紅痕,薄唇抿成一條直線。她自小體質特殊,一旦磕了碰了,印記都要隔幾日才能消下去。作為這幾道紅痕的始作俑者,他開始反思自己白日到底用了多大的力氣。
“那個人很可能就在長安,而且就在興甯坊。”橋妧枝說着,好一會兒沒等到回話,下意識擡頭去看他。
順着他的視線,橋妧枝看到自己手腕上的痕迹,微微一怔,抿唇出聲:“沈郎君,你有在聽我講話嗎?”
沈寄時收回視線,嗯了一聲,看向她的眸子,開口詢問:“女郎的手腕,需要上藥嗎?”
話題跳脫的太突然,橋妧枝一時沒有反應過來,下意識道:“不必。”
她另一隻手搭在自己被握出紅痕的手腕處,解釋道:“隻是看着吓人了些,其實并不疼。”
說完,見他還在看自己,橋妧枝頓了頓,說起之前的事情:“我小時候,從長安一路逃到了蜀州,路上吃了很多苦,自那以後,便不怕痛了,這點紅痕,沒什麼感覺。”
沈寄時定了一響,順着她的話道:“蜀州距離長安千裡,女郎一路上定然吃了很多苦,很了不起。”
莫名被誇,橋妧枝一時語塞,良久讷讷道:“也.....也沒有,差點就死了,是因為我身邊有沈寄時護着我。”
說到沈寄時,她這才緩慢地将之前的思緒銜接起來,正要再說起白日看到的那人,卻聽幾道咚咚聲在窗戶那邊響起。
一人一鬼同時向窗邊看去,卻聽敲窗聲還在,隻是窗紙上卻不見人影。
鬼魅不受人間束縛,孫藜娘原本是可以直接穿牆而入,但是又怕吓到屋内的小娘子,隻好老老實實的敲窗。
屋内隻有一人,她老老實實敲了好一會兒也沒人來開門,忍不住往窗戶上貼。卻不想剛把半張臉融進窗戶,就險些被一股濃重的煞氣吓暈過去。
窗子被打開,沈寄時擋在窗前,冷冷看着眼前這女鬼。
孫藜娘腿一軟,本就蒼白的臉都要被吓成了透明色。
明明快要被吓得魂飛魄散,女鬼還是硬着頭皮,哆哆嗦嗦道:“奴,,,奴家是前來道謝的。”
沈寄時微微揚眉,折扇一開,側身露出身後的女郎。
橋妧枝立在輕紗旁,燭光将她明媚的臉龐映襯得格外柔和,正有些疑惑地看着窗外的女鬼。
看到橋妧枝的一瞬間,孫藜娘隻覺得自己的魂兒又重新聚在一起了,她嬌嬌柔柔行了禮,感激道:“女郎白日做的事奴家已經知道了,特地前來道謝。”
橋妧枝搖了搖頭,實話實說:“我幫你是為了積陰德,你不必謝我。”
孫藜娘一怔,問:“那女郎陰德積到了嗎?”
橋妧枝點了點頭。
孫藜娘松了口氣,“那就好,奴家明日就要去酆都領罰了,今日既是道謝也是告别。”
“領罰?”
孫藜娘讪讪:“鬼差捉奴家時,奴家放心不下彭郎與家中小妹,便逃了。前段時間一直在長安城内盤旋,如今看到彭郎能夠重回軍中,小妹也被他照看的很好,奴家便放心了。”
橋妧枝錯愕,沒想到眼前這般嬌柔的女子竟是從鬼差手中逃出來的。
似是看出她心中所想,孫藜娘清白的臉上閃過一絲不自然:“連年戰亂,死人越來越多,鬼差有時會忙不過來,逃走的人越發多.....總之,奴家應當要受幾年刑罰......”
“這麼久嗎?”
孫藜娘慘笑道:“天上一日,地上一年,人間一日,黃泉一年。幾年的刑罰,于女郎而言也不過是幾日的事。”
橋妧枝一呆,直到孫藜娘離開,才看向沈寄時,迷茫道:“人間一日,黃泉便是一年嗎?”
沈寄時沉默許久,緩緩道:“人間一日,黃泉一年。無論有什麼執念,一入黃泉,時間久了,也就想不起來了。”
時間久了,也便想不起來了.......
橋妧枝呼吸一窒,對上沈寄時的目光,語氣極為認真地問:“我尋他不到,是因為他已經忘了我嗎?”